農家漢子隱忍堅強61年，首次穿上封檔褲子
說
在前頭
本文作者：杏林謝記者。他當過醫生，現在是記者。有人說：他是記者，他懂醫生。「追求有良知的健康資訊」便是他的微博簽名。
「
上周三上午，湖北省性學會常委、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泌尿外科吳天鵬教授的一名貧困病人出院。我們好醫網一行客串了一把志願者，租了一輛別克GL8，把大病初癒的病人柯新華送回英山老家。這是我與柯新華的第二次見面，兩次見面雖時隔不長，卻讓我看到了一個嶄新的柯新華。
出院後的柯新華，彷彿是他61年來第一次真切感受世界。他的經歷，充滿苦難與淚水，但是現在，他是快樂的。我想將在這個相對來說，皆大歡喜的故事分享給你們，與你們一起了解生命的奇蹟。
（以下為正文）
性學會是一個很牛的學會，跟赫赫有名的醫學會平級。可倒退十年，我是壓根不會參加這樣一個帶色彩的學會。因為，你想不清楚自己在性學會裡能幹些什麼，反倒會讓旁人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解。
其實，性學會能夠展現的真實，超乎常人的想像。在這裡，有太多隱秘而痛苦的病例，學會學者們全都看在眼裡，這些都是生命的故事，不同際遇的人們因為各種緣分聚集在一起，不同的生命故事，卻都有一個共同目標：快樂的生活。醫者們執著而努力的為治療患者而不懈鑽研，在這個學會裡，醫生不僅是醫生，他們還是心理諮詢師、社會學家和哲學家。
與吳天鵬教授認識多年，他是湖北省人民醫院泌尿外科主任，是性學會成員。因為他，才有了下面這張照片。
一張有故事的照片。
▲柯家三兄妹及家屬在堂屋合影
這家人第一次面對媒體，雖有人表情稍顯緊張拘束，但整張照片卻洋溢著輕快的氛圍。家人圍坐，笑臉盈盈。對於照片中間的這位長輩來說，這份輕快，一等就是61年。
他叫柯新華，來自黃岡英山金鋪鎮，是一位地道的農家漢子。他是罕見病膀胱外翻患者，他及其家人經歷過的苦難，超過半個世紀。
一、他就是奇蹟
柯新華在過去的61年來，從沒穿過正常的褲子。
他沒有上過一天學，他除了家族的支持沒有同伴，他沒有度過一天正常人的生活，他更沒有看過祖國的山山水水。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湖北省人民醫院病房裡，那時他剛剛做完手術，腹壁上還打著兩個補丁，他躺在病床上十分虛弱，對人們的詢問不置一詞，只是謙卑地露出些許笑意。妹妹柯建華、弟弟柯海峰一直陪伴在側，由於對手術效果也存在擔憂，一家人愁眉難展。
難以想像，這些年來，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哥哥從沒穿過褲子，因為這個病，他只能簡單的用布包裹下身，無論寒冬酷暑。」柯新華的妹妹柯建華面對記者，談起哥哥柯新華，難過的哭了出來，「太苦了，他真的太苦了！」
絕大多數先天性膀胱外翻患者，要麼及早手術，要麼在兒童期故去。柯新華卻堅強的活了61年。這麼大年齡的膀胱外翻患者，不光是在中國，就是在全世界都是不多見的——他就是一個奇蹟。
我們也無法見到柯新華手術前的照片，只是在病歷里有一句「一年四季沒有穿過封襠褲子，晚上睡覺墊的是尼龍布和破衣服」。我們也無法想像這個漢子在這61年光陰里承受的屈辱，只是他弟弟柯海峰說「哥哥連鄰居家都沒有辦法去，他身邊隨時都會淌下來一灘」。
二、艱難求醫路
「這個病，我們不是沒有看過。小時候，哥哥來武漢看過，那個時候技術達不到，醫生說治不了……
「長大了，讓他來看，他堅決不同意，不願意出門。家裡一直比較困難，後來就放下了，所以一直拖到今天。「要不是看病，他幾乎沒有出過門。別說街上，他連鄰居家都不敢去。不管是泥地，還是水泥的，他往那裡站一會，身邊就淌下來一灘。
「我父親2016年走的，之前他一直和父親在一起。他可以為家裡做很多事情……我家有個小型的榨米的作坊，他幫忙做事做得蠻好，十里八灣都吃我家榨出來的米……」
據柯海峰介紹，這次來武漢做手術，也是壞事變好事。
去年，柯新華因為腎結石劇烈疼痛嘔吐，住進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因為當時家裡準備不充分，在同濟只做了激光結石手術，而沒有做膀胱外翻手術。當時花費5萬多元。因為同濟不能醫保直報直補，回鄉後只報銷了1.7萬元。
今年，柯新華再次發作劇烈的結石疼痛，因為湖北省人民醫院是醫保直補，可以不用準備那麼錢，加之有一位老鄉鄭正權在省人民醫院進修，柯新華住進了湖北省人民醫院泌尿外科吳天鵬教授的床上。
▲吳天鵬教授（右二）團隊在柯新華出院時與之合影留念
三、最後的決定
柯新華做不做這個手術，如何做這個手術，手術做了以後好不好收場？
收治柯新華後，吳天鵬教授反覆思量過，也在科里做了討論，反覆斟酌手術方案。
柯家貧困，需要通過募捐籌集善款，這是擺在柯新華一家和吳天鵬教授的第一道難關。
於是，吳天鵬安排學生為柯新華寫文章，為這個家庭面向社會募集善款。由於病情十分獨特，看後怵目驚心，更加之有大醫院的醫生為這件事情的真實性背書，募款儘管沒有達到妹妹柯建華的期待，還是有684人為他們捐款2.9萬元。
61年的光陰里，膀胱的內壁都翻在外面，各種炎症和物理刺激，有些部位發生了病變。僅僅是把膀胱還納到腹腔里去嗎？膀胱會不會惡變？吳天鵬想得很細緻。快速的病理切片驗證了吳天鵬的擔憂，局部已經癌變了，膀胱必須全部切除。
褲子上破了小洞，縫幾針就可以了。褲子破了一個碗口大洞，就必須找塊布襯上去縫。醫生做手術設計時發現，柯新華被切除膀胱後，腹壁將出現巨大皮膚肌肉缺損，無法硬性縫合。
怎麼辦？
可以做旋轉皮瓣——長達61年柯新華都處於慢性感染和營養不良的狀態，旋轉皮瓣能存活嗎？這個家庭能承擔起更長的住院、更大的費用嗎？靈光一現，吳天鵬想到了同事、整形外科教授餘墨聲的一項專利發明「皮膚牽張閉合器」。
能不能合拍呢，兩位教授再次對病人進行了體檢和評估。
（皮膚牽張閉合器原理圖解）
四、精妙的手術，實施了
2018年4月25日，湖北省人民醫院，手術正式實施。
泌尿外科和整形外科，組成了聯合手術小組。手術名稱為根治性膀胱切除加尿流改道和腹壁重建手術。整形科採用皮膚減張裝置行腹壁減張重建手術。
面對吳天鵬教授的反覆稱道，餘墨聲教授只領了一半的情。他說：「關鍵是泌尿外科的這個手術設計，我認為很精妙。我的這個裝置只是為他所用而已，整個手術至少有三個關鍵技術環節，吳教授作為設計師，勞苦功高。」
五、迎接新世界
好醫網一行客串了一把志願者，租了一輛別克GL8，把大病初癒的病人柯新華送回英山老家。上午十點，我們的車子駛出了嘈雜的張之洞路。
返程的車上，柯新華真是有了新生的感覺，好像一個考中重點初中的小學生，帶著興奮。他主動插話描述自己的感受，臉上的笑容和皺紋是鋪平、張開的。
車過鄂州長江大橋時，他聽到大家對橋畔景色的讚美，猛得睜開合目養神的雙眼，探起身子飽攬窗外夏季的繁盛。同車的弟弟柯海峰，不自禁也展開了眉頭，稍稍講解了一些家庭的故事。
在這裡，不得不遺憾地承認這個事實：向社會求助的貧困病人，沒有那麼多的隱私可言。而一直承受著種種苦難和屈辱的人，苦不堪言，很多時候他們不想講、也不會講出屬於自己的中國故事。
一路顛簸，傷口會怎樣？
金鋪鎮衛生院的一位好醫生金剛聞訊趕來，察看病情，並為後續的康復做規劃。大家看到，傷口依舊嚴絲合縫，改道的尿液引流到兩個小型尿袋裡，絲毫也沒有外溢。記者貼身陪伴了柯新華全程兩個多小時，他身上沒有病人的味道、尿液的味道。
柯新華的妹妹、弟媳婦和一位好鄰居，準備了一桌農家菜款待哥哥，更是款待武漢來的一行。
時間已經是中午一點，不吃看來是很得罪人的。柯海峰的媳婦長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賢惠媳婦。她指著盤子中間的菜，一一輕聲介紹。這是竹筍，早上五點起來到後山去挖的；這是土雞，就是後面院子養的，也是早上現殺的；豬大腸、豬頭肉，都是過年殺的年豬，放在冰箱里。還有一盤香椿，也是之前洗凈、煮熟、擠干水分放在冰箱里只等貴客才吃的……
柯家竟然還沒有用電飯鍋，米飯是古法用篩子蒸出來，有米湯！
飯桌上，柯新華頻頻為大家讓菜，弟弟妹妹也頻頻為他布菜。一家人其樂融融，更有著迎接新生活的欣喜。
這餐飯，吃得真香。
▲金鋪鎮金沖村柯家的這餐中飯
六、「信義兄弟」感激「遲來的愛」
一樁好事情也要收場。作為一位旁觀者、記錄者，我還是有一些反思。對社會這個大家庭來說，這終究是一個遲來的愛。
把名字取名為「新華」，你想想看，這是一個山區農家對一個新生命多麼大的期盼？！而膀胱外翻，如同很多影響社交的疾病一樣，給這個英山漢子帶來的是長達61年的屈辱。
社會幫得還不足夠，柯家獨自承受得太多。
我更發現了一家讓人肅然起敬的好姐妹、好兄弟。
▲柯新華、柯海峰兄弟
妹妹柯建華是老牌高中生。按鄉村常理，女子出嫁了可以不管娘家。柯建華三年前也做過手術，可做事麻利、果斷的她一直是這個大家庭的主事。哥哥兩次結石發作，都是她出面張羅，尋醫問葯，病床陪伴。
弟弟柯海峰不光出錢，更是出力。去年哥哥在同濟住院，在上海一家模具廠打工的柯海峰請了十五天的假，回漢照料。這次在人民醫院住院，他更是請了更長的假，期待哥哥能夠痊癒。模具廠的生意也是一年比一年萎縮，廠里看他是個技術能手，已經催促他幾次了。看樣子，他是回不去了。
柯海峰有一兒一女，女兒大學才畢業在上海當會計，勉強能夠自給；兒子在武漢讀大二，每年沒有三四萬塊錢過不過去。這麼多年，經濟上的壓力一直讓他喘不過氣。
可柯海峰想得開。「這個尿袋子怎麼用，我要親手摸索出來。不然，這個手術白做了。上海的事情，辭了就辭了。」他決定在家鄉多陪陪哥哥。
兄弟之間，能夠做到這樣，其實是很不容易的。放到「三言兩拍」的這樣的今古傳奇里，我以為都可以有柯家兄弟姐妹這一筆。
我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柯海峰若有所思，望著虛空回了一句：「兄弟一場，只能是這輩子的。」
▲柯家三兄妹及家屬在堂屋合影
看完全文，再看到這張照片，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嗎？柯新華重生了，但是他後續的康復、療養，還離不開醫生和社會的支持。
讓世界充滿愛
感謝湖北省人民醫院、湖北省性學會提供採訪線索
湖北省性學會簡介（據官網綜述）
湖北省性學會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全省性學工作者自願聯合的非營利性的學術性社會組織，是經湖北省科協和湖北省民政廳批准成立的全省一級自然科學類學會。1996年11月15日，由原同濟醫科大學李國成副校長、章詠裳教授、劉筱嫻教授、夏文家教授、《愛情婚姻家庭》雜誌社李德福社長、湖北省人民醫院詹炳炎教授、武漢市助產學校盧葆華校長等23人發起成立。掛靠在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
學會現任理事長為同濟醫院泌尿外科楊為民教授，分為性醫學專業委員會、性中醫學專業委員會、性傳播疾病專業委員會、性心理與性教育專業委員會、性社會、法學專業委員會和性護理專業委員會。
好醫網為湖北省性學會常委理事單位。
文/ 謝東星
攝影/嚴琦 謝俊傑
編輯排版/余哲 王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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