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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登黃山,昨日風情今何在?

黃山還是黃山,不要說六十年,就是六百年、六千年,那花崗岩的黃山還是黃山,它會有什麼不同呢?

話說1956年5月初,我是從浙江杭州去安徽黃山的。當年不通火車,一大早從杭州乘長途汽車,經由杭徽公路,沿著蜿蜒的山間公路喘著粗氣緩緩而行,雖然一路顛簸,卻飽覽了江南春色和青山綠水。只顧了左顧右盼,不覺間來到歙縣時已是下午的五六點鐘。車不走了,要在這裡住一夜。那時候沒有什麼「飯店」「賓館」,過夜的是一間臨街的小客店。就像金庸小說《神鵰俠侶》中描寫的那樣:狹窄的街道鱗次櫛比地擠滿了棕色的木構老房子,訴說著當年曾經的繁榮。安排停當後,「店小二」點上油燈,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一碟小菜,就抄起手來躲到櫃檯後面去了。透過窗欞,街上的石板路被毛毛細雨浸潤得烏黑髮亮,偶爾有一個頭戴斗笠、披著蓑衣、扛著耥頭的農民匆匆走過……

第二天接著上路,還不到晌午,終於來到仰慕已久的黃山腳下的湯口鎮。只見在滿眼盛開的桃花中矗立著一座新建的黃山賓館大樓。一路上的桃花不是早已謝了嗎?猛然間才想起白居易的詩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在賓館大樓的下手是一個小小的郵電局所,如同見到了親人,在所長陪同下先辦理了入住,沒想到包括我在內,偌大的一個賓館竟只有兩人入住。隨後持介紹信來到管理處,說明來意,很快安排妥當:次日一早上山,並派當地農民老蘇做我的嚮導。管理處的同志送我出來時,指著背後的大山說,上山有兩條路:一條從人字瀑處上山,一條從百丈峽處上山,明天從人字瀑處上山。當我看到人字瀑對面有一座精緻的小樓時,頓時想到那是拍人字瀑的絕佳位置,我想去看看,誰知管理處的同志竟神秘兮兮地擺擺手,悄悄地說:「不行!」

第三天一大早,老蘇就來了,一位三四十歲的中年漢子。互相寒暄後就出發了。我那時年輕氣盛,只把三腳架給了他,自己背起了相機包。當年包里裝的是一台林哈夫相機、4支鏡頭、3個120相機「後背」裝置,以及120彩色反轉片、彩色負片、黑白片膠捲共60多個,再加上曝光表、色溫表和簡單的畫具,足足不下一二十斤。

早就聽說「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尤其是玉屏樓,又名文殊院,人稱「不到文殊院,不識黃山面」,是心嚮往之目的地,別提心裡有多興奮和期待了。文殊院建在玉屏峰上,峰高1716米,全是登山梯道。開始倒不覺得什麼,誰知越走越吃力,越登越氣喘吁吁,老蘇幾次想接過我的包,我還強撐著又攀登了一個多小時,終於來到了半山寺歇腳處。這裡有茶水供應。放下相機包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口氣坐下來,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再不想挪動。仰頭望見了玉屏峰,好像近在眼前。老蘇卻指著那山峰說,還要再爬一個多小時呢。這真是「望山跑死馬了」。此時只見老蘇沖著山上,雙手攏起嘴巴,似乎學著電影里的「人猿泰山」的樣子,說吼又不像吼,說唱又不像唱,引吭唱起來吼起來。說話間,只見那山頭上也出現了一個小人影兒,兩人一唱一和地在山裡引起陣陣迴響,簡直神奇極了!

1957年5月,黃山玉屏峰

隨後,老蘇不容分說,一把背起了相機包,又上路了。山路變得更加陡峭,不覺間來到一處與世間景象迥然不同處,三棵石筍平地拔起,足有兩丈多高(約7米),直刺青天。我驚嘆地望著,老蘇說這裡就是蓬萊三島,從此進入「神仙世界」,我一時間忘卻了攀登之苦和轆轆飢腸。

當翻上一條狹且陡的石級後,豁然開朗,終於來到了玉屏樓。服務員小朱一邊招呼著一邊端來一銅盆熱水一條白毛巾,囑我們擦擦汗,嘗嘗剛泡好的黃山毛峰。說話間,炊事員老朱擺上了熱氣騰騰的米飯,一盤春筍燒臘肉、一盤炒雞蛋、一碗豆腐湯。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詫異,怎麼我們剛剛來到山上坐定,這飯就備齊了?老蘇不無得意地說,在半山寺歇腳的時候,我已通知了他們:有兩個人上山,請備飯。

那是1955年在文殊院舊址上新建的兩層簡易小樓,左扶天都,右倚蓮花,背靠玉屏,如同安坐在太師椅中。原來禪院中供奉著文殊菩薩,院前兩巨石分立兩邊,左獅石、右象石乃守護文殊菩薩的神獸。我非常奇怪,若不是人工雕琢,莫非這天地間真有鬼斧神工相助?樓前有一平台,約有大半個籃球場大小,放眼望去奇峰錯列、風雲變幻,盡收眼底。難怪曹雪芹祖父的兄弟曹鈖著了迷似的說:「但願予身能不衰,年年一入黃山來」。文殊院乃400年前明代高僧普門法師依夢境尋來黃山後選址興建的。我認為它不僅符合佛家禪理,而且集風水、審美、心理愉悅之大成,為世人留下罕見的人文自然景觀遺產。入夜,山裡靜得出奇,整個玉屏樓只我一個客人,吹熄了煤油燈早早睡了,一夜無話。

當年的玉屏樓賓館沒有窗帘,天快亮時睡夢中不時傳來一陣陣婉轉的樂音,爬起來望著窗外尋覓,想看看是誰吹著如此美妙的笛子喚醒我?四下里張望卻看不到人影,但窗外依然不時傳來那神秘的聲音。我披了衣服來到客廳,推開廳門,一股雲霧撲面而來,頓時如墜五里霧中。徒步來到崖前,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只有身邊的迎客松、獅石、象石在朦朧中悄悄地望著我這不速之客。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太陽從背後的玉屏峰冉冉升起。頓時,雲霧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推著從身後退去,在腳下凝聚成金光燦燦的波濤,宛若飄浮著的雲海,托起無數峰巒,時隱時現。在距我20米左右的波濤翻滾的雲海中,突然出現一個神秘的金色光環,環中還有一個小人晃動。正當我驚得目瞪口呆時,老蘇卻來到我身後,悄聲地說:「那小人就是你,你舉起手來試試看?」果然,我舉起手,光環中的小人也舉起手,我晃動我的雙手,他也晃動雙手。我一時驚呆了。「這種情況十分難得一現。只有當太陽與站在文殊台邊緣上的人和腳下的雲海形成一條直線時,才會出現如此奇觀。我們管它叫『佛光』。這是神佛對你的眷顧!」老蘇動情地說。

我回過神來不解地問:「那早晨喚醒我的笛子是誰吹響的?」老蘇笑了,「那是黃山的一種鳥,只有凌晨會飛來玉屏樓喚醒人們別貪睡,早點起來欣賞這天上才有的美景。學名叫『山樂鳥』,因為它鳴叫起來婉轉悠揚有八個音,像是人在吹奏短笛,我們管它叫『八音鳥』。」我完全被眼前的這神奇、夢幻的景色震撼得無可名狀。驀然回首,身後的一塊岩石上赫然雕著兩個大字「如何」。明明雕刻者也被這眼前的美景感動得五體投地,偏偏不置一詞,把他心中無以言說、無法描摹的激情化作一聲叩問,統統留給了後來者。誰知過了100多年,清代的一位文人竟在旁邊也勒石雕刻了兩個大字:「果然」。既回答了他,也道出了眾人的共同心聲。

離開玉屏樓,走下百步雲梯,登上蓮花峰,翻越光明頂,終於來到了北海,這是我在山上的下一個落腳點。當時北海賓館剛剛建成,還不能入住。安排我住在獅子林旁邊一座清末民初徽派老房子里,那是與這座遠離塵囂的仙山完全合拍的老建築。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置身其間,令人完全沉浸在時光倒流的古意盎然中。店主夫婦二人帶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娃,娃頭戴一頂虎頭帽,憨坐在一個倒錐形木桶娃娃椅中,瞪著好奇的眼睛望著我。過了多少年,後來聽說那房子拆了,那娃竟成了黃山管理處的幹部,感慨世事滄桑,只有那山依舊。

飛來石、夢筆生花、石猴觀海、清涼台、始信峰……這裡的風景絕不遜色於玉屏峰,讓我如痴如醉,不覺間竟然在山上不思凡塵地待了近1個月。

60年前攝影與今天大不同。如今你帶個數碼相機,幾個32G、64G的內存卡盡情地拍,且隨拍隨看結果,無後顧之憂。而當年我帶的膠捲有限,不僅要省著用,拍完了只能等到後期沖洗後,再經暗房製作,才能見分曉。當我把膠捲全用光了,就歸心似箭地急著要回北京了。下山畢竟容易多了,我們沿著松谷庵、百丈峽幾乎一路小跑下山。放下相機包,我一頭躺倒在賓館的床上,再不想動了,被黃山美景驅走的疲憊不堪頓時襲來。

誰知管理處的同志聞訊趕到我的房間,告知管理處的領導今晚要見我並請我吃便飯。一個年輕人哪裡受過這種禮遇?後來慢慢懂得,人家是因為重視國家為黃山發行郵票,推愛到我這個拍攝者身上而已。見面時,令我吃驚的是,黃山管理處處長竟是一位白髮美髯、仙風道骨的長者,他的老伴親手做了幾個小菜款待我,一時讓我受寵若驚。餐後還留我在小湯池泡了個溫泉浴,洗凈並帶走了我身上僅存的睏倦疲累,只留下對黃山的美好記憶。

翻看這些60多年前拍攝的黃山老照片,當時的拍攝情景恍如昨日。不知道60年後的今天,那八音鳥還會再飛來嗎?當太陽依舊從玉屏峰冉冉升起時,面對萬頭攢動的遊人,你讓那「佛光」究竟眷顧誰是好呢?不知60年後的蓬萊三島可有什麼變化?唯有那峭壁上靜靜守望著的小松樹或許能道出它長大了幾許……

文章刊發於《中國攝影報》·2018年·第38期·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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