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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濕流光——古詩詞中的草

薄薄綠葉

纖纖細莖

鬱郁芳草

當一切生命都開始復甦、轉而興興向榮的日子,枝頭總是開滿鮮花、樹枝上立起新葉的嫩芽,鳥鳴聲婉轉起來,連水色都變得溫柔起來。在這樣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歲月里,草彷彿是一塊綠色的背景,安安靜靜、不爭不響地鋪遍了灰褐色的山川、田園,將一切都染成綠意,當我們說起「山色有無」,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一抹新綠,實際上便是無限毫不起眼的小草鋪呈而現的生命的色彩。

01

春草與春色

《呈張水部十八員外》

韓愈

天街小雨潤如酥,

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

絕勝煙柳滿皇都。

古人作詩文,既有經天緯地、鵬翅千里的氣魄,同時也不忘向小處著眼,故而韋應物有「獨憐幽草澗邊生」的細膩。當四季更替、春日悄然而來的時候,春草是最先感知而蘇醒的。韓愈詩中說「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正是春色剛剛萌發的時候。遠遠看去,灰褐色的土地上冬日枯黃的草根未消,卻有一片蒙蒙的綠靄浮現出來;仔細去辨識,卻不容易說出是那一棵、哪一叢草生出了綠芽。這種彷彿抽象意義上的「綠意」,正是早春的顏色圖景。

隨著春雨如酥、春意漸濃,春草也變得葳蕤繁盛了。自然界的色彩不同於調色盤,它的色彩是流動的,嫩的草葉,彷彿能看見透明淺綠的汁水在每一片薄薄的身體里悸動。馮延巳說「細雨濕流光」,「流光」二字,不寫芳草,卻正是春草葉片婉轉、在春風中窸窣搖曳的模樣。張炎說「茸茸春草天涯」,茸茸二字真煞是可愛:春草細嫩而又密密匝匝,看上去彷彿絨毯一般精巧柔軟,這種活潑可愛又精緻美麗的色澤,正是春日的主打色。

「春到長門春草青」,李清照看春色便是春草的顏色。且不談春草正是春色「千里鶯啼綠映紅」中廣闊的綠色的背景,就是特意在春草中去尋春色的詩人便也不少。歐陽修說「春入河邊草,花開水上槎」,春色走入河邊的草叢中,生長出帶有氤氳水氣的溫柔春草。辛棄疾《玉樓春》中說「風前欲勸春光住,春在城南芳草路」——辛棄疾總在路邊最不起眼的春草、薺菜花中尋找春色,而他看到的春色,便如春草一般綿延不絕。

02

小草與眾生

《草》

白居易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

人們往往會悉心侍弄美麗的花卉,卻很少在意身邊莽莽蒼蒼的小草。然而當許多嬌弱的花朵需要百般呵護精心照料的時候,草卻毫不在意地、活潑潑地生長著,無論是石頭縫、舊台階、小池塘旁,有立錐之地的地方,便能有一點小草的綠意。白居易寫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早已耳熟能詳,然而細細品味,著實有一種強大的、無所求與他人的、發自本身的強大生命力。

小草之平凡,恰如眾生。芸芸眾生中富貴者不過鳳毛麟角,而大部分尋常人既算不得庭前嬌嬈的芍藥,更不至於是真國色的牡丹。羅鄴在小草的模樣中看到了眾生:「芳草和煙暖更青,閑門要地一時生。年年點檢人間事,惟有東風不世情。」小草的生長不論富貴人家還是尋常門第,當東風吹綠小草的時候,這種生命力是平等的,也是無法刻意尋求的。宋代的劉敞更進一步:「春草綿綿不可名,水邊原上亂抽榮。似嫌車馬繁華地,才入城門便不生。」杜牧題贈隱者的「無媒徑路草蕭蕭,自古雲林遠市朝」,也是寫路邊野草蕭蕭,卻總是遠離最繁華的市朝。小草不僅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而且彷彿特別厭倦繁華喧鬧的城市,反而對破園閑地格外青睞。因此原野上蓬勃生長的生命,在城市中卻彷彿銷聲匿跡了;只有在靜謐、清凈、無欲無求的地方,小草才能展現出它無所不在、無拘無束的綠意。

03

芳草與思念

《生查子》

牛希濟

春山煙欲收,天淡星稀小。

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語已多,情未了,

回首猶重道: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以芳草來表達思念,早在《詩經》、《楚辭》中便有。《詩經》中「采采卷耳」、「採薇採薇」,都是寫具體的草木之名,在採集、吟唱這些春草的時候,便想起遠方的人。而《楚辭章句·招隱士》中則說道:「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歲暮兮不自聊,蟪蛄鳴兮啾啾。」於是「萋萋芳草憶王孫」變成了面對鬱郁春草思念友人的代稱。芳草綿延千里,能隨離人長亭更短亭、一直到千里之外,因此思念也隨著腳下的芳草一直傳到最遙遠的天邊。李白的《灞陵送別行》中說「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傷心之春草,並不說草本身與傷心有什麼聯繫,而是說看見它,便不由地想到即將踏著芳草離去的友人。江淹的《別賦》中有「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之句,迴環迭唱,便有一種綿綿芳草、綠水清波將思念的感傷遠遠送到離人身邊的愁情。李白的《春思》以女子的視角去看春草,則更為低徊婉轉:「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絲本就同「思」,芳草如絲,更增添了女子心中百轉千回的思念之情。

送別的人見芳草之色傷心,而離人走在芳草綿延的路上,便也總想起牽掛的人。牛希濟「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在離人的眼中,芳草正如舊日分別時她身上飄逸的綠羅裙,由於心中挂念綠羅裙的主人,不免轉而憐愛了綠色的芳草。李煜《清平樂》中說「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如草一般雜亂的離恨,甚至比綿綿不斷如流水還要更為久遠、更為深刻:因為河水只是流淌而去、永不斷絕,但草卻是不斷萌發的,就算被毀滅了,卻依舊總會重新生長出來。

在季節的更替中,芳草最能令人想到一個新的輪迴的開始。草綠了,意味著舊的一年已經過去、新的一年已經到來。於是王維與友人送行時問道:「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以春草綠為期,便是友人之間的一年之約。而始終在外漂泊的旅人,則往往想著「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看著又是一年春草綠,而歸期卻遙遙無期。

04

野草與懷古

《登池上樓》

謝靈運

池塘生春草,

園柳變鳴禽。

祁祁傷豳歌,

萋萋感楚吟。

登臨懷古,總免不了對時間廣闊無垠、不斷更替的慨嘆。謝靈運說:「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鍾嶸在《詩品》中稱此句如有神助。其實看上去很平凡的事物,往往會在一個很小的瞬間觸動人的靈魂,令人突然感受到一種無法排遣的、直入靈魂的震撼;而當遍地都是的、最不起眼的野草生滿舊日繁華的都市,這種憑悼古今的情懷便展現出對古往今來滄海桑田變遷的感慨。

李白寫金陵,以草木荒蔓與舊日的繁華相對比:「當時百萬戶,夾道起朱樓。亡國生春草,王宮沒古丘。」野草掩埋了一個朝代的興亡歷史,令一切過去連塵土的色彩都不再分明,只留下一片春草葳蕤的荒野。清代屈大均寫秣陵是「六朝春草里,萬井落花中」,繁華如夢的六朝如今淹沒在野草中,成為荒蕪的、冷落的秣陵,這種任何人力都無法阻擋的「大勢」,正如人有生老病死、草木有枯榮變幻一般,緬懷古人,實際上反躬的是自己的歲月,體察的是生而為人的渺小。

芳草有情,故而綿綿有思於遠道;芳草無情,所以鬱郁亂生於故園。然而一切喜怒哀懼愛惡欲的七情,實際上都是人賦予外物的,那並不是草自己的生命。真正的小草只是像杜甫說的那樣:「春草不知名,蒙茸被遠汀」,像韋應物所說的那樣:「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它無需知名,無需知音,甚至不需要人知道它的存在,因此它總是避開繁華,在閑地荒野自得其樂。唐代僧人皎然便深得芳草的無拘無束、自在清凈:「芳草白雲留我住,世人何事得相關」。芳草的融融玉色,每年每歲,總是無關悲喜地萌發出綠意,它的成長只為了無欲無求的天地而來,只為了短暫而瀟洒的一歲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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