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與我的城

史景遷版的《太平天國》，是用濟慈的一首詩開篇的

乃有奇美新造，天民為之讚歎。

對於，發生在中國的造成了幾千萬人死亡的災難，他引用這首詩，所想要表達的態度，大概跟昆德拉在《笑忘錄》里所說的那段話所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

因此，也就難怪那些熱情澎湃的人，那些勇往直前之前的人，輕而易舉地戰勝那些不冷不熱的人、那些畏手畏尾的人了；也就難怪這些人很快就開始把自己的夢想付諸實踐，為所有人譜寫正義的牧歌了。

我強調這兩個詞：牧歌和為所有人，因為古往今來，人類都一直嚮往著牧歌.....在那裡，每個人都是巴赫壯麗的賦格曲中的一個音符，凡不願做其中一個音符的人則成為一個無用、毫無意義的黑點，只需抓在手裡並用指甲碾死它，就像碾死一隻跳蚤一樣。

而他說的是斯大林治下的那些想要創造新世界的人。

我是在最近，才想起，大概是剛上學的時候，玩過一種叫「太平天國」的遊戲，大概是兩個人猜拳，誰贏了，誰就可以寫下一筆，誰先寫完「太平天國」這四個字，誰就建國成功。雖然很無聊，但是現在想一想，這種遊戲能夠在鄉間流傳，或許也是反映了民間對於它的態度。

我們家那邊有個叫「三燕墳」的地方，透著鬼氣的地名，配上陰森森的環境，一度讓我想敬而遠之。然而，自從知道那裡是因為埋了三個「長毛」以後，我就無數次打過他們的主意，三個長毛，聽起來還是太窮了......

史景遷的《太平天國》特地放了一張桐城的地圖，但是他對於這場戰役卻著墨不多。實際上是另一本《天國之秋》，才讓我知道，桐城，曾在歷史中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

這本《天國之秋》是寫給美國大學生看的，說到它，就會讓我不吐不快。在看這本書以前，我從來沒有把這個曾經統治過中國南方大部分疆土十幾年的政quan，當成一個國家。讓我想起十幾歲時第一次看到，把那偉大的宣言書，播種機的兩萬五，稱為一個流亡政fu的逃亡。我已經很努力的擺脫了中華本土歷史觀，然而，這種單中心模式下的思維認知，卻需要不斷的發現然後清除。

話說回桐城之役

在這場戰爭中，太平天國後期最重要的三個人：英王陳玉成，忠王李秀成，干王洪仁玕都參與其中，其中的干王和英王都是以桐城為基地，干王第一次帶兵也是唯一一次帶兵就是在這裡。桐城雖然在太平天國的控制之下，多隆阿的兩萬精銳騎兵卻一直在周圍騷擾，也正是這支部隊，阻止了太平軍對安慶的解圍，最終導致安慶失守，湘軍第一次有了可以經營的戰略要地。

號稱「萬里長江此封喉，吳楚分疆第一州」的安慶，對於南京是性命攸關的要地，安慶不失，太平天國可以以長江為命脈，穩收南方諸省，安慶一失，無論在東部取得何等勝利，湘軍隨時可以順流而下，直取天京。從後來的情況看，太平軍的軍事優勢也就是從這以後逐步散失的。

有意思的是，統領湘軍的曾國藩從師承來講，屬於桐城派的文人，而太平軍卻是以桐城為據點。這就像安慶之圍，城內的守軍和城外的清軍，大部分都是湖南人，命運就是這麼弔詭。

怎麼評價太平天國呢？

他們的軍紀比上清軍不能說更壞，甚至正規部隊是很有紀律，早期的時候，他們也和後來人一樣，只打土豪，發展群眾。在他們統治的穩定區域，商業繁榮，推舉鄉賢。他們甚至有著清教徒的各種優點，他們讓女性的地位從封建以來提到最高。

然而，他們確實造成了幾千萬人的死亡，各地有人相食的慘狀，安慶地區人肉都從三十文漲到一百二十文。

但是，我現在才意識到，太平天國才是中國近代史的分水嶺。

洪秀全的思想是接觸了來華的傳教士以後才形成的，這種西方思想與中國的社會結合的產物，你不能否認這是西方對中國的重大影響。

實際上，由於西方的部隊數量實在太少，讓我們常常忽略了他們對於局勢的重大影響。在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候，他們也不過兩萬人，就讓咸豐帝倉皇而逃，圓明園事件的始末在這裡就不贅敘，實際上，他們可以做的事情有更多。如果他們願意，他們可以選擇支持太平天國，推翻清政府實在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反諷的是，他們最終在事實上選擇了固執排外的大清，而放棄了一直對他們釋放善意的太平天國。

由基督教發展出來的太平天國，從來不像大清一樣排外。干王從香港回天京以後，所提出的《資政新篇》第一次將中國建設成現代化工業強國。建立以法治為基礎的 法律體系，提倡專利權，建造汽船、建設鐵路，公路網分級，礦場可以由民間開採，民間商人可以申請設立銀行，發行貨幣等等

這大概是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次抉擇，向前向後只在兩可之間。而這以後，路徑依賴只會越來越深。

我在想，如果太平天國與英國雙方有更深一些的交流，太平天國贏了會怎麼樣。

清朝人大概會被趕回關外，基督教深受下層民眾的歡迎，傳統的儒家士人不得不變得更加包容開放，地方上的鄉紳勢力發展，民間網路結構更加穩固，商品貿易更加繁榮，現代技術的輸入更加通暢，在太平天國的落後意識形態破產以後，積累的社會資本就會發出作用，大一統的專制思想會褪色，同為西方學生的日本，就不太可能有能力發動侵華戰爭，經過戰爭洗禮的清王朝痛定思痛，建設現代化東北，他們最終倒是很有可能，形成亞洲共同體，共同抵制來自北方的紅色浪潮。

就不會有抗日戰爭、國共內戰，也不會有58到60的災難，更不會有今天在那蹦跳的鑫胖......這一切，都可能是因為歷史的車輪稍稍偏了點方向。

然而歷史就像伊藤博文預測的那樣：「動蕩將更為暴烈，而且會拖得更久，因為那被延遲太久，老早就應該發生。」太平天國覆滅五十年後，大清也完了，而那黃金的時間視窗已經過去，對歷史的欠債不過越來越多而已。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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