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是很適合開心嘮的話題
老尤的舅婆走了。
據說老尤小時候是舅婆抱大的,想起婆婆說贊哥頑皮起來和老尤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就能想像舅婆帶老尤付出了多少辛勞。八十幾歲離開,對家裡人來說應該好接受些,也沒有什麼恐懼和憂慮,但是不舍總還是有的。
我是個很看不開生老病死的人,對死亡有認識以來,每每有親人離去,我都會覺得很痛苦,不適應,感覺自己連笑都是罪惡的。我的外公和奶奶在我爸媽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爺爺在我五歲的時候也走了,只有一個陪伴了我整個童年和青春期的外婆。所以從小我就對爸爸的爸爸,媽媽的媽媽之類的親人稱謂很混亂,直到上了初中以後才徹底搞清楚爺爺奶奶是我爸的爸媽,外公外婆是我媽的爸媽,搞清楚了其實也沒多大意義,因為我沒什麼機會把這些稱謂用起來。
我小時候,是左鄰右舍的娃娃里最年長的,春夏秋冬,暑假寒假,身後都會跟著一幫小屁孩,從村子裡的後山一直浪到家門前的稻田和小河,摘桃子挖番薯抓青蛙釣龍蝦,甚至是戳石板橋上曬太陽的菜花蛇,都是家常便飯。那個時候真的是無知且無畏,摔倒了最多疼一會兒,就算哪次玩瘋了受傷流血了也不過是回家挨一頓訓閉關幾天就又會被放出來,每天像脫了韁的野狗,漫山遍野亂竄,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更不知道人是會不存在的,。
現在的孩子普遍早熟,也許早早就明白了死亡的涵義。但是如果你跟二十年前四五歲的小屁孩講死亡,他們只會有一個朦朧的概念,不過你跟他講,死亡就會不存在,就是沒有了,他也許會把這個「沒有了」同手裡會吃完的糖果聯繫起來,哦,死了就是不再有了,我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我第一次認知死亡是從一個故事開始的,好像是九歲吧,或是更大一些,(沒錯我就是這麼不開竅)那天中午,我頂著熱辣辣的太陽去後山摘了好多覆盆子,獻寶似的把他們拿給從杭州回來探親的小姑姑——雖然我知道,這些覆盆子最後還是會進我的肚子里,但從我的慷慨程度就能看出,那時候的我對這個從大城市裡來的小姑姑是有多喜愛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的小姑姑一邊給我洗果子一邊給我講了一個現在我回憶起來都會害怕的故事。
有一個小女孩,家裡很窮,父親爛賭,母親生病去世了,小女孩和父親一起住在海灘邊上被擱淺的破船里,有時候父親賭上癮了會好幾天不回家,只有贏點小錢了才會回來一趟,順便給小女孩帶點吃的,父親不在的時候小女孩會一個人在海邊撿點螺獅,用清水燒開干吃填肚子。小女孩太瘦了,瘦得能輕易穿過任意一塊狹小的礁石——那裡會有更多的螺獅。日復一日,也算平安。
然後有一天,父親贏了好多錢,他破天荒買了一件新衣服回到家裡,讓小女孩換上,說要帶她出門吃早飯。儘管衣服還有一些寬大,顯得小女孩乾巴巴的小身體更是瘦弱,但她已經是開心得不得了了。來到鎮上一家還算乾淨的早飯攤,父親為了彰顯自己的父愛,叫了兩籠小籠包,自己點了一瓶啤酒,讓小女孩慢慢吃。也許是肉的味道太鮮美,又也許是小女孩是真的餓極了,臉色蠟黃極度瘦小的她竟然能一口一個小籠包,不帶嚼地連續吞咽,沒一會兒就吃完了兩籠。她帶著三分渴望七分祈求的眼神看著父親,那天父親心情特別好,又給她叫了兩籠,小女孩飛速地往嘴裡塞燙嘴的小籠包,周邊的食客們紛紛看向他們,議論聲也從小到大,漸漸包圍了父女倆,許是酒勁上來了,父親開始覺得丟臉,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吃了他那可憐的女兒,怒吼著:「你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接著便一巴掌扇到了小女孩凹陷的臉上。小女孩吞下了最後一口包子,目光獃獃地看向自己的父親,說:「爸爸,我餓。」然後,她小小的頭顱,就這麼咕嚕嚕地滾到了地上,滾到了她父親的腳邊。她的脖子邊緣,密密麻麻爬滿了的螞蟥,興許是因為螞蟥們的蠶食吧,小女孩脖子周邊的皮膚薄得都能透過光,到最後,都分不清是父親的那一巴掌要了她的命,還是這些噁心的螞蟥。
小姑姑解釋說是因為常年吃清水煮螺獅,螺獅內的螞蟥卵都沒被殺死,留在了小女孩體內大肆繁殖,把小女孩的血肉都給吞食了。儘管這個故事深究的話還是有不合情理的地方,但任是現在的我敘述這個故事,渾身的雞皮疙瘩也還是會起來一層又一層,家裡吃各種螺都會害怕裡面有什麼東西,有時候實在有點饞吃了幾個也會立馬停筷,然後擔心好幾天,這個故事簡直是我人生的噩夢。
除了對吃螺造成了影響,還有就是我知道了死亡。然後莫名想起了我五歲時去世的爺爺,那個老是在氈帽里插一根香煙的老頭子,我媽說爺爺去世那會兒我不懂事,大家聚在一起哀悼完後在廚房吃飯,我一個人溜到安放爺爺的堂屋,一定要喊爺爺起來吃飯。但事後還是開開心心,好像見不到爺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聽完故事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用棉被蒙著頭,結結實實哭了一場。哦,我的爺爺去世了,他死了,我竟然到現在才想起來傷心。
我個人認為,人從出生開始是生而無畏的,這個無畏是來源於無知。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意味著什麼,有什麼後果,所以我不害怕。就像贊哥,你現在給他一個張牙舞爪的小龍蝦,他一定不帶一絲猶豫抓走往嘴裡塞,一旦他被小龍蝦鉗過,痛過,他才會知道害怕,才會長記性,這個東西不能抓,更不能生吃。
人應該是害怕死亡的。就好像我們的日常用語,「怕死了」、「撐死了」、「愁死了」,每種情緒或是體驗的極致,就是一個死字,用這個字做程度形容,中國人也是夠有內涵了。而人害怕死亡,更多的本質是放不下身邊的人吧,死了,就感知不到了,不知道明天的太陽是不是足夠溫暖、鮮花是不是足夠芬芳,也不知道自己養的狗會不會像忠犬八公那樣一直等待,更不知道親朋好友會不會因此哭泣。
放不下,所以眷戀生命,所以懼怕死亡,所以會在有生之年拼了命去奮鬥,去嘗試,去感知,畢竟如果在彌留之際發現還有遺憾,真的是最最殘忍的一件事。而我這個二十幾歲的人在這裡談死亡,也無非是想要好好地活著。
所以,親愛的你們,務必活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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