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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的可樂誰的茶

她其實很久沒用過QQ了。

點開那個熟悉的頭像,她正在躊躇。

「在幹嘛?」對方發過來三個字。

「在體檢。」她輸入,回車。

有什麼開關被碰了一下。良久,對方沒有回應。

「要不我們去做個體檢吧。就當,就當婚檢了。」林驍看著一芃商量。

一芃吸了一下鼻子,看著別處,其實看哪裡都一樣,北方的冬季,哪兒都是雪。她就是不想看林驍。

報告出來的那天,一芃雀躍著從包里里掏出一罐可樂:「喏,今天允許你喝一罐可樂。」自己掏出了一支綠茶,然後將報告小心地放了進去:「這下你媽總沒話說了吧?嘿嘿。」

林驍打開易拉罐,一口氣喝了一半,朝著一芃打了一個嗝,被一芃錘了一下。

「我就搞不懂那個碳酸飲料有什麼好喝的,跟你說多少次了,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林驍咕噥著。

林驍酷愛碳酸飲料,碳酸飲料里又格外鍾情可樂,幾乎每天都會喝。一芃一度想要把自己喝茶的習慣過渡給林驍,但是林驍不喜歡,他覺得茶苦。

只能說是少喝一點吧。

報告是沒問題的。但是林母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現在的醫學水平,好像還不能查出潛在的精神疾病吧......」

「媽——」林驍說:「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一芃的爸爸是受了刺激才腦子不好的,又不是遺傳的。」

一芃的父親,精神病,就是俗稱的瘋子。據說是年輕的時候外出受了刺激,回來就這樣了,至於受了什麼刺激,誰也說不清楚。幾年前,一芃的父親半夜跑出去,早上已經變成了山崖下的屍體。據說身上沾滿了酒氣,至於哪來的酒,還是沒人說的清楚。

一芃曾經問林驍:「你覺得會不會是有人故意逗他,灌的他呢?要不他哪來的酒呢?」

瘋子也是父親,愛孩子的天性並沒有變,甚至是溺愛。一芃喜歡吃的水果,父親站在人家攤前拿起就走,小販已經習慣了,反正一芃會送回去。一芃被人欺負,父親就追著人家窮追猛打,被幾個毛頭小子設計掉進了水塘里。

又煩惱,又心酸。這是一芃對於父親的感覺。

林驍抱著她,不要她胡思亂想。

生活應該往前看。林驍總是這麼樂觀。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煩惱是一瓶可樂解決不了的,他喜歡那種二氧化碳充滿胸腔的感覺,再打一個

痛快的嗝——神清氣爽。

一芃笑著搖搖頭,表示不能理解,自己泡了綠茶,她只喜歡喝茶,茶裡面又格外鍾情綠茶。

她第一次去林驍家,就挑選了兩罐茶葉,可是在回來的路上,那兩罐茶葉又原封不動的躺在後備箱,而林驍顯然跟她一樣懵。

她在路上沉默良久,問:「你媽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林驍說:「沒有啊。怎麼了?」

一芃張了張嘴。她本來想問的是:「你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啊?」她早就想問了,那頓格外沉默的飯,偶爾目光接觸,林母敷衍的笑容。

但是她什麼也沒問。

那天,林驍又接到母親的電話,電話里說,他表姐的同學的妹妹,獨女,年紀相當,水靈,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

林驍覺得刺耳:「什麼家室清白啊,媽你真是說話越來越.......一芃你不是見過嗎?怎麼還給我介紹上對象了?」

停頓。

林驍提高了嗓音:「我都說了,那個是後天的,不遺傳,一芃這不是好好的嗎........什麼受了刺激就犯病啊......怎麼就瞞著我了?她本來就沒病,瞞我什麼。。。。」他焦躁地叉著腰,一轉身,一芃拉長著臉站在那裡,眼睛裡一閃一閃的。他的話就卡住了,下意識掛了電話。

他找到一芃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深秋的北方像是一幅水墨畫,枝丫光禿禿地戳在天空,空中有幾隻孤鳥立在電線上。天地遼闊,只有一隻飛機的影子在動。一芃坐在樹下的枯草上,手抱著膝蓋,將下巴埋了進去,凍得鼻子通紅。像個考試不及格不敢回家的小孩。

他拿著綠茶蹭過去:「委屈死了吧?」

一芃瞪著兩隻腫眼睛一連串發問:「你不是說你媽特別喜歡我嗎?她不是天性冷淡嗎?你不是說她人特別好嗎?」

林驍彎下腰看著她乾笑,溫聲道:「還哭呢?再哭這眼睛就成一條縫了。」

一芃上去就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林驍不吭聲也沒有往回抽手。她鬆開,看見兩排深深的牙印,嚅囁著說:「誰叫你騙我......」

林驍伸出另一隻:「還可以咬。」

一芃要捶他,卻反被拉近懷裡,他將圍巾披在她身上,在她頭頂親了一口,:「不要慌,不要炸,考驗我們感情的時候到了。」

又說:「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一芃沒忍住笑,鼻子里吹出一個泡泡來。

冬至。

一芃挨不過林驍的纏磨,去了家裡吃餃子。

林母說:「結婚?」

她笑笑:「其實你們還小,不著急。」

一芃的笑臉有些僵硬了。

一芃待不住,林驍也無法,體檢的主意就是在那個時候冒出來的。

「什麼體檢?」對方又說話了。

她輸入:婚檢。

「是要結婚了嗎?」

「是。」

「好久沒見到你上線了。」

「我沒有登錄。」

「那先恭喜你。」

「謝謝。」

「敢不敢跟我來個先斬後奏?」林驍對著一芃說:「咱們先領證吧。我回家把戶口本偷出來。」

一芃嘟囔:「為什麼要搞得像做賊一樣?這麼委屈,還不如分手算了。」

林驍彈了她一下:「胡說什麼呢?看在你美貌又機智的份上,我原諒了,下不為例哦~」又用額頭抵住她的:「我們不會分開。」

林驍和一芃幾乎把家裡翻了個遍,說出去買菜的林母不知啥時候回來了,倚在門口看著他:「找什麼呢?」

林驍莫名心虛:「找點東西.....」說著就要走,到門口一拍腦袋:「哦,對了,單位要那個戶口本入資料,用兩天就給拿回來。」

林母道:「複印件還有呢,不用拿戶口本。」說罷嚴厲地掃了一芃一眼。

那一眼,暗藏了一個中年女人的精明與世故,一個母親的權威。一芃緊張極了,臉漲的通紅。

林驍見她如此,索性抓緊她的手對母親說:「媽,我們想好要結婚了,你會祝福我們吧?」

一芃側臉看過去,林驍的唇微微抿著,抓著她的那隻手不容拒絕。她突然覺得眼眶有點潮。

林母定定的看了他們一會:「林驍,你都多大人了,做事還是這麼不分輕重?」

「媽,我23了,明年就本命年了。不小了,我分的清。」他說。

林母的手開始顫抖,她不得不找些東西收拾,來掩飾這不受控制的震顫。她點點頭:「好。好。」

林驍有些不忍:「媽,我們想今天去領證。」

「就等不了是嗎?」林母將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她說的痛心疾首,連嗓子都暗啞:「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是不是?你就是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將來的孩子想一想。」

一芃臉色煞白,她抬起頭面無表情:「阿姨你說什麼呢?」

「我!」林母同樣臉色煞白:「我說你,你有精神病的基因!人貴自知,哪裡有你這樣不知進退的人?」

「媽!」林驍喊了一聲。

「我沒有。」一芃將手指一點點往回縮,直到從林驍的掌心掙脫出來。

「你沒有?你的父親是瘋子,這點總沒錯吧?我沒有冤枉你吧?」林母手指上方說道:「你身上有你父親的基因這也沒錯吧?」

「媽我怎麼跟你說不明白呢?一芃的父親純粹就是個意外,不是遺傳的!你不要再糟蹋一芃了行不行?我頭一次發現,你怎麼這麼不講理呢?」林驍急了。

林母:「我不講理?我糟蹋......我糟蹋她?誰這一輩子不受點刺激,怎麼偏偏他父親就瘋了?你娶了她,你就天天供著她,別讓她受一點刺激!遺傳不遺傳誰知道?我們家不冒這個險。」

一芃沖了出去,又衝進來:「阿姨,我叫你一聲阿姨,都是為人父母的,我爸爸他已經不在了,你放尊重點。」

說完這句,她已經淚眼朦朧就往樓下門外跑去,林驍追上來,強行拉住她:「你要去哪裡?」

一芃掙扎的厲害,林驍咬咬牙:「一起走。」

樓上林母打開窗戶,色厲內荏:「林驍,你敢!」

林驍回頭望著她:「媽,我永遠是你的兒子,等你想通了,我們就回來。」

林母心如死灰,看著兩個人的背影,終於崩潰了,凄厲地喊道:「林驍——」

二人幾乎同時停住了腳,回頭看,林母坐在窗台上,兩隻腳吊在空中。

二人連忙回去。

林母作為一個母親的尊嚴此時已經蕩然無存:「聽媽的,媽不會害你,就聽著一次。」

「你先下來。」

林母搖搖頭。

林驍抓了一把頭髮:「你這是幹嘛?你說,你要幹嘛?」

「你今天要是走, 就不用回來了,我也不活了。」

一芃眯眼看著,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婦女,她卻只覺得怨毒。林驍還在試圖哄勸,一芃冷笑,轉身就跑。

林驍回頭:「一芃!」

林母伸出手:「不要追!」她忘了腳下是三層的虛空。

林驍和一芃都聽見了。

那鈍重的,自由落體的聲音,從此成為兩個人的噩夢。

血,扭斷的肢體,120的聲音,嘈雜的人群.......

他發來一個紅包,999.

她輸入:謝謝。

「看看你。」他說。

她猶豫了一下,接了。

視屏里二人都有被歲月改動的痕迹。

他的桌子上,清晰地一杯熱茶還在冒氣,茶葉漂浮著。

她的手裡,端著一瓶還未擰蓋的可樂。

良久,才開始打開聊天的局面:他結婚了,妻子很賢惠,有一個小孩,很難帶。她快結婚了,訂了一個特別好的日子,新郎比她小一歲,做主持的,很能聊。

末了,他說:「可樂對身體不好,不能喝多了。」

她笑笑:「茶也不能喝多,容易失眠。」

他點點頭:「結了婚就好好過日子吧,能成為一家人,需要緣分。惜緣。」

她說:「我會的。」

良久,他說:「行,就這樣吧。」

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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