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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文人筆下的夏天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夏天。在文人筆下,夏天是充滿活力,同時又充滿趣味的。下面,就讓我們在文字中領略夏天的魅力吧。







by 郁達夫


 

    

   

從地勢緯度上講來,北方的夏天,當然要比南方的夏天來得涼爽。在北平城裡過夏,實在是並沒有上北戴河或西山去避暑的必要。一天到晚,最熱的時候,只有中午到午後三四點鐘的幾個鐘頭,晚上太陽一下山,總沒有一處不是涼陰陰要穿單衫才能過去的;半夜以後,更是非蓋薄棉被不可了。而北平的天然冰的便宜耐久,又是夏天住過北平的人所忘不了的一件恩惠。


 


    

   

我在北平,曾經過過三個夏天;象什剎海,菱角溝,二閘等暑天游耍的地方,當然是都到過的;但是在三伏的當中,不問是白天或是晚上,你只教有一張藤榻,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或藤花陰處去躺著,吃吃冰茶雪藕,聽聽盲人的鼓詞與樹上的蟬鳴,也可以一點兒也感不到炎熱與薰蒸。而夏天最熱的時候,在北平頂多總不過九十四五度,這一種大熱的天氣,全夏頂多頂多又不過十日的樣子。



摘自散文《北平的四季》








by 老舍


 


    

   

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愛的。從十三陵的櫻桃下市到棗子稍微掛了紅色,這是一段果子的歷史——看吧,青杏子連核兒還沒長硬,便用拳頭大的小蒲簍兒裝起,和「糖稀」一同賣給小姐與兒童們。慢慢的,杏子的核兒已變硬,而皮還是綠的,小販們又接二連三的喊:「一大碟,好大的杏兒嘍!」這個呼聲,每每教小兒女們口中饞出酸水,而老人們只好摸一摸已經活動了的牙齒,慘笑一下。不久,掛著紅色的半青半紅的「土」杏兒下了市。而吆喝的聲音開始音樂化,好像果皮的紅美給了小販們以靈感似的。而後,各種的杏子都到市上來競賽:有的大而深黃,有的小而紅艷,有的皮兒粗而味厚,有的核子小而爽口——連核仁也是甜的。最後,那馳名的「白杏」用綿紙遮護著下了市,好像大器晚成似的結束了杏的季節。當杏子還沒斷絕,小桃子已經歪著紅嘴想取而代之。杏子已不見了。各樣的桃子,圓的,扁的,血紅的,全綠的,淺綠而帶一條紅脊椎的,硬的,軟的,大而多水的,和小而脆的,都來到北平給人們的眼,鼻,口以享受。


 


    

  

紅李,玉李,花紅和虎拉車,相繼而來。人們可以在一個擔子上看到青的紅的,帶霜的發光的,好幾種果品,而小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氣吆喝出一大串兒來——「買李子耶,冰糖味兒的水果來耶;喝了水兒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來耶……」


 


    

   

每一種果子到了熟透的時候,才有由山上下來的鄉下人,背著長筐,把果子遮護得很嚴密,用拙笨的,簡單的呼聲,隔半天才喊一聲;大蘋果,或大蜜桃。他們賣的是真正的「自家園」的山貨。他們人的樣子與貨品的地道,都使北平人想像到西邊與北邊的青山上的果園,而感到一點詩意。


 


    

   

梨,棗和葡萄都下來的較晚,可是它們的種類之多與品質之美,並不使它們因遲到而受北平人的冷淡。北平人是以他們的大白棗,小白梨與牛乳葡萄傲人的。看到梨棗,人們便有「一葉知秋」之感,而開始要曬一曬夾衣與拆洗棉袍了。


 


    

   

在最熱的時節,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時節。果子以外還有瓜呀!西瓜有多種,香瓜也有多種。西瓜雖美,可是論香味便不能不輸給香瓜一步。況且,香瓜的分類好似有意的「爭取民眾」——那銀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適於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綠皮金黃瓤子的「三白」與「哈蟆酥」就適於少壯的人們試一試嘴勁,而「老頭兒樂」,顧名思意,是使沒牙的老人們也不至向隅的。


 


    

   

在端陽節,有錢的人便可以嘗到湯山的嫩藕了。趕到遲一點鮮藕也下市,就是不十分有錢的,也可以嘗到「冰碗」了——一大碗冰,上面覆著張嫩荷葉,葉上托著鮮菱角,鮮核桃,鮮杏仁,鮮藕,與香瓜組成的香,鮮,清,冷的酒菜兒。就是那吃不起冰碗的人們,不是還可以買些菱角與雞頭米,嘗一嘗「鮮」嗎?


 


    

   

假若仙人們只吃一點鮮果,而不動火食,仙人在地上的洞府應當是北平啊!


 


    

   

天氣是熱的,可是一早一晚相當的涼爽,還可以作事。會享受的人,屋裡放上冰箱,院內搭起涼棚,他就會不受到暑氣的侵襲。假若不願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蓮塘里去划船,或在太廟與中山公園的老柏樹下品茗或擺棋。「通俗」一點的,什剎海畔借著柳樹支起的涼棚內,也可以爽適的吃半天茶,咂幾塊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寶荷葉粥。願意洒脫一點的,可以拿上釣竿,到積水灘或高亮橋的西邊,在河邊的古柳下,作半日的垂釣。好熱鬧的,聽戲是好時候,天越熱,戲越好,名角兒們都唱雙出。夜戲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涼風兒,從那槐花與荷塘吹過來的涼風兒,會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戲園受四五點鐘的悶氣並不冤枉,於是便哼著《四郎探母》什麼的高高興興的走回家去。天氣是熱的,而人們可以躲開它!在家裡,在公園裡,在城外,都可以躲開它。假若願遠走幾步,還可以到西山卧佛寺,碧雲寺,與靜宜園去住幾天啊。就是在這小山上,人們碰運氣還可以在野茶館或小飯鋪里遇上一位御廚,給作兩樣皇上喜歡吃的菜或點心。


 


    

   

就是在祁家,雖然沒有天棚與冰箱,沒有冰碗兒與八寶荷葉粥,大家可也能感到夏天的可愛。祁老人每天早晨一推開屋門,便可以看見他的藍的,白的,紅的,與抓破臉的牽牛花,帶著露水,向上仰著有蕊的喇叭口兒,好像要唱一首榮耀創造者的歌似的。他的倭瓜花上也許落著個紅的蜻蜓。他沒有上公園與北海的習慣,但是睡過午覺,他可以慢慢的走到護國寺。那裡的天王殿上,在沒有廟會的日子,有評講《施公案》或《三俠五義》的;老人可以泡一壺茶,聽幾回書。那裡的殿宇很高很深,老有溜溜的小風,可以教老人避暑。等到太陽偏西了,他慢慢的走回來,給小順兒和妞子帶回一兩塊豌豆黃或兩三個香瓜。小順兒和妞子總是在大槐樹下,一面揀槐花,一面等候太爺爺和太爺爺手裡的吃食。老人進了門,西牆下已有了陰涼,便搬個小凳坐在棗樹下,吸著小順兒的媽給作好的綠豆湯。晚飯就在西牆兒的陰涼里吃。菜也許只是香椿拌豆腐,或小蔥兒腌王瓜,可是老人永遠不挑剔。他是苦裡出身,覺得豆腐與王瓜是正合他的身份的。飯後,老人休息一會兒,就拿起瓦罐和噴壺,去澆他的花草。作完這項工作,天還沒有黑,他便坐在屋檐下和小順子們看飛得很低的蝙蝠,或講一兩個並沒有什麼趣味,而且是講過不知多少遍數的故事。這樣,便結束了老人的一天。




摘自長篇小說《四世同堂》









by 茅盾


 


    

   

夏天陣雨來了時,孩子們頂喜歡在雨里跑跳,仰著臉看閃電,然而大人們偏就不許,「到屋裡來呀!」孩子們跟著木板窗的關閉,也就被關在地洞似的屋裡了;這時候,小小的天窗是唯一的慰藉。


 


    

   

從那小小的玻璃,你會看見雨滴在那裡卜落卜落跳,你會看見帶子似的閃電一划;你想像到這雨、這風、這雷、這電,怎樣猛厲地掃蕩了這世界,你想像它們的威力比你在露天真實感到的要大十倍百倍。小小的天窗會使你的想像活躍起來。




摘自散文《天窗》









by 蕭紅


 


    

   

後花園五月里就開花的,六月里就結果子,黃瓜、茄子、玉蜀黍、大芸豆、冬瓜、西瓜、西紅柿,還有爬著蔓子的倭瓜。這倭瓜秧往往會爬到牆頭上去,而後從牆頭它出去了,出到院子外邊去了。


 


    

   

就向著大街,這倭瓜蔓上開了一朵大黃花。


 


    

   

正臨著這熱鬧鬧的後花園,有一座冷清清的黑洞洞的磨房,磨房的後窗子就向著花園。剛巧沿著窗外的一排種的是黃瓜。這黃瓜雖然不是倭瓜,但同樣會爬蔓子的,於是就在磨房的窗欞上開了花,而且巧妙的結了果子。


 


    

   

在朝露里,那樣嫩弱的須蔓的梢頭,好象淡綠色的玻璃抽成的,不敢去觸,一觸非斷不可的樣子。同時一邊結著果子,一邊攀著窗欞往高處伸張,好象它們彼此學著樣,一個跟一個都爬上窗子來了。到六月,窗子就被封滿了,而且就在窗欞上掛著滴滴嘟嘟的大黃瓜、小黃瓜;瘦黃瓜、胖黃瓜,還有最小的小黃瓜紐兒,頭頂上還正在頂著一朵黃花還沒有落呢。


 


    

   

於是隨著磨房裡打著銅篩羅的震抖,而這些黃瓜也就在窗子上搖擺起來了。銅羅在磨夫的腳下,東踏一下它就「咚」,西踏一下它就「咚」;這些黃瓜也就在窗子上滴滴嘟嘟的跟著東邊「咚」,西邊「咚」。


 


    

   

六月里,後花園更熱鬧起來了,蝴蝶飛,蜻蜒飛,螳螂跳,螞蚱跳。大紅的外國柿子都紅了,茄子青的青、紫的紫,溜明湛亮,又肥又胖,每一棵茄秧上結著三四個、四五個。玉蜀黍的纓子剛剛才茁芽,就各色不同,好比女人繡花的絲線夾子打開了,紅的綠的,深的淺的,乾淨得過分了,簡直不知道它為什麼那樣乾淨,不知怎樣它才那樣乾淨的,不知怎樣才做到那樣的,或者說它是剛剛用水洗過,或者說它是用膏油塗過。但是又都不象,那簡直是乾淨得連手都沒有上過。


 


    

   

然而這樣漂亮的纓子並不發出什麼香氣,所以蜂子、蝴蝶永久不在它上邊搔一搔,或是吮一吮。


 


卻是那些蝴蝶亂紛紛的在那些正開著的花上鬧著。




摘自短篇小說《呼蘭河傳·後花園》









by 張愛玲


 


    

   

夏天的日子一連串燒下去,雪亮,絕細的一根線,燒得要斷了,又給細細的蟬聲連了起來,「吱呀,吱呀,吱……」


 


    

   

這一個月,因為生病,省掉了許多飯菜、車錢,因此突然覺得富裕起來。雖然生的是毫無風致的病,肚子疼得哼哼唧唧在席子上滾來滾去,但在夏天,閑在家裡,萬事不能做,單只寫篇文章關於Cezanne的畫,關於看過的書,關於中國人的宗教,到底是風雅的。我決定這是我的「風雅之月」,所以索性高尚一下,談起詩來了。


 


    

   

周作人翻譯的有一首著名的日本詩:「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我勸我姑姑看一遍,我姑姑是「輕性知識分子」的典型,她看過之後,搖搖頭說不懂,隨即又尋思,說:「既然這麼出名,想必總有點什麼東西吧?可是也說不定。一個人出名到某一個程度,就有權利胡說八道。」




摘自散文《詩與胡說》









by 梁實秋


 


    

   

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糖葫蘆,在北平是各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過東西也有精粗之別。琉璃廠信遠齋的酸梅湯與糖葫蘆,特別考究,與其他各處或街頭小販所供應者大有不同。


 


    

   

徐凌霄《舊都百話》關於酸梅湯有這樣的記載:


 


    

   

暑天之冰,以冰梅湯為最流行,大街小巷,乾鮮果鋪的門口,都可以看見「冰鎮梅湯」四字的木檐橫額。有的黃底黑字,甚為工緻,迎風招展,好似酒家的帘子一樣,使過往的熱人,望梅止渴,富於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貴客雅流,有閑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品品古董,考考版本,消磨長晝。天熱口乾,輒以信遠齋酸梅湯為解渴之需。


 


    

   

信遠齋鋪面很小,只有兩間小小門面,臨街是舊式玻璃門窗,拂拭得一塵不染,門楣上一塊黑漆金字匾額,鋪內清潔簡單,地道北平式的裝修。進門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裡面有一大白瓷罐,罐外周圍全是碎冰,罐里是酸梅湯,所以名為冰鎮,北平的冰是從十剎海或護城河挖取藏在窖內的,冰塊里可以看見草皮木屑,泥沙穢物更不能免,是不能放在飲料里喝的。十剎海會賢堂的名件「冰碗」,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塊上,食客不嫌其臟,真是不可思議。有人甚至把冰塊放在酸梅湯里!信遠齋的冰鎮就高明多了。因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來涼沁脾胃。它的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裡如品純醪,捨不得下咽。很少人能站在那裡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抗戰勝利還鄉,我帶孩子們到信遠齋,我准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們連盡七碗方始罷休。我每次去喝,不是為解渴,是為解饞。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製為罐頭行銷各地,而一任「可口可樂」到處猖狂。


 


    

   

信遠齋也賣酸梅鹵、酸梅糕。鹵沖水可以制酸梅湯,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我自己在家也曾試做,在藥鋪買了烏梅,在乾果鋪買了大塊冰糖,不惜工本,仍難如願。信遠齋掌柜姓蕭,一團和氣,我曾問他何以仿製不成,他回答得很妙:「請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




摘自散文集《雅舍談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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