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男」沈從文娶了白富美，他的婚姻幸福嗎？

長期以來，押司一直覺得，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愛情雖經曲折，但是終成眷屬，十分值得人欽羨。可是直到讀完金安平女士（史景遷的太太）寫的《合肥四姐妹》時，我對自己以往的看法又產生很大的疑慮。

01．

沈從文是雙重「鳳凰男」，生於湖南湘西鳳凰縣，本身又是一個逆襲的窮小子，他和張兆和的差距幾乎無處不在。

沈從文是一個湘西的農家孩子，早年當過兵，上世紀二十年代輾轉漂泊到北京，除了會寫點小說、散文，別無長處。好在他的才華得到了胡適等人的賞識，在生活和工作上給了他很多幫助，儘管如此，向朋友借錢成了他拮据生活的常態，而張兆和是合肥一個大家族的子女，可謂名門閨秀。

若論性格，二人也有很大不同，沈從文單純、木訥、拘謹、懦弱，崇尚自由，天天想著天上的事，生活中幾近於白痴；而張兆和活潑、好運動，母親的早死讓她早熟，和保姆、傭人相處又讓她生出對階級差異的不平來。

張兆和曾說，「這十年中，母親的死，中學良師的走，都曾使我落下大滴的眼淚過；強烈的欺凌，貧富階級的不平，也曾使我胸中燃燒著憤怒的鬥爭之火。」

這是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然而，作為中國公學現代文學講師的沈從文卻愛上了她的大二學生張兆和。

02．

沈追求張可以說是死纏爛打，折騰了好幾年才追到手。他給張的情書看似內容各異，實則雷同乏味，無非是一個「中毒」很深的少年維特，喋喋不休地重複著對戀人的愛慕，同時還在說自己在「公主」面前是多麼的卑微。

比如，沈從文說：「我求你，以後許可我作我要作的事，凡是我要向你說什麼時，你都能把我當成是一個比較愚蠢還並不討厭的人，讓我有一種機會，說出一些有奴性的卑屈的話。」

但是張不喜歡沈，連他寫的故事也不喜歡看，還覺得他常流鼻血是不體面的事。張甚至認為，人和人之間只有利用，沒有什麼感情在。至於愛情，面對眾多的追求者，張說：「我不懂得什麼叫愛。詩人小說家筆下的悱惻的愛，在父母、姐妹、朋友間，我感到了剎那間類似所謂愛的存在，但那只是剎那的，猶如電光之一閃，愛的一現之後，又是雨暴風狂雷鳴霾布的悲慘可怖的世界了。」

早期的經歷讓她成為一個愛情方面的悲觀主義者。

03．

在張明確拒絕後，沈從文還在為自己的死纏爛打找借口。他說：「愛是一種病。你是還沒有害過這種病的人，所以你不知道它如何厲害。」

又說：「這種病是與童心成仇敵的，我願你是一個小孩子，真不必明白這些事。」但是沈又不願意讓張永遠成為孩子，那樣他就沒法下手了。所以又糾結地說，「自然使蘋果由青而黃，也一定使你在適當的時間裡，轉成一個大人。天將不許你常是一個小孩子。」

因為愛不得，沈從文無法教書，想到出走，推薦他在中國公學教書的校長鬍適不得不出面幫忙。胡適告訴張兆和，沈是一個很有天才的作家，我們應該愛惜人才，好好愛他呀。

張則不買賬說，「這樣的人太多了，如果一一應付，簡直沒有讀書的機會了。」於是胡適又反過來勸沈從文：「愛情不過是人生的一件事，說愛是人生唯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

04.

張兆和的二姐說，兆和自小喜歡穿男裝，曾自告奮勇演花木蘭。在沈從文的眼裡，張兆和是一個「溫柔而甜蜜，聰明而樸素」的大家閨秀。但是張的姐妹則客觀評價張，皮膚髮黑，短髮，像男孩，略胖。

張兆和的性格也有兩面，一方面是活潑好動，另一方面因為早熟，有時會突然變得沉默寡言。在我看來，沈從文絕對不是她的理想伴侶，從她對階級的不平產生出的憤怒，感覺她更像是丁玲一樣的左翼女性，她應該喜歡的是一個偉丈夫，而不是一個只會寫點湘西瑣事的生活單調的小男人。

05．

可是張兆和最終答應了沈從文的求婚。沈從文給張的情書里總是以鄉下人自居，所以張兆和在答應求婚時拍電報說，「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是什麼讓她突然轉變？張坦言，她十分喜歡沈從文的文筆，她常把張的情書當成是抒情散文來讀。張又認為，「他究竟是個好心腸的人。」

同時，張在愛情上又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既然有一個好心人苦追她幾年，既然愛是轉瞬即逝、不可當真的，那麼不如從了這個會寫字的好心人吧？很杯具嗎？大多數人的生活不都是這麼過的嗎？

06．

婚後的生活還算甜蜜，不過甜蜜總是暫時的。1934年，婚後不久沈從文回湘西老家，一路上二人書信不斷。

沈在旅途中訴說他們離別時的感受時說：「風很大，我手腳皆涼透了，我的心卻很暖和。但我不明白為什麼原因，心裡總是柔軟的很，我要傍近你，方不至於難過。我放佛還是十多年前的我，孤孤單單，一身以外別無長物，搭坐一隻裝載軍服的船隻上行，對於自己的前途毫無把握。」

張則回道：「親愛的二哥：你走了兩天，便像是過了很多日子似的。天氣不好，你走後，大風也刮起來了，像是欺負人，發了狂似的到處粗暴地吼。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這風，我很發愁。」

07．

可是過日子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要比戀愛麻煩很多。

張兆和的二姐結婚曾向繼母爭取到嫁妝，但沈從文給張兆和的父母寫信，說雖然日子過得困難，但嫁妝一分不要。可是，拮据的現實總是壓迫著清高的沈從文。

剛結婚，沈從文就因為缺錢當掉了張的一個戒指。沈還有來自家裡的拖累。結婚後，沈的小妹也來一起住，據說他的這個妹妹一星期可花完沈一個月的薪水。

1937年，抗戰爆發，沈和幾個朋友離開北京去了昆明，張和兩個兒子沒有隨行。對於張不和他同行，沈很不滿。後來在信里說，現在兵荒馬亂的，別人是求一家人團聚都不得，你是有機會但不願意。又說，你是不是在北京有挂念的人，如果有，我不耽誤你。

張那時覺得，和沈在一起，還不如看他在遠方的來信感覺更好。

08．

沈在生活中是比較白痴的。

楊振聲是沈的朋友，沈常向他借錢。張就囑咐，楊的錢也不多，而且用處頗多，萬不得已，別總向人家張口。

分別後，沈常給張寫信，但張極少回，時年27歲的她已經覺得「什麼都無興味，人老了。」

在去昆明的路上，沈打算帶著幾個朋友去他大哥家住幾日。張就在信里說，你現在沒了經濟來源，現在帶人去大哥家，提前打招呼了沒有，不要總給別人帶來拖累。

在結婚後，張對沈有了全面的了解，她這樣說沈：「我看你平時計劃什麼，往往所見不遠，往往顧此失彼，因此會輕諾寡信，不但事無結果，往往招致罪尤。」又告誡他給她家人寫信時，千萬別提到要張父幫助的話，省的脾氣暴躁的繼母給她父親氣受。

類似的不滿意幾乎隨處可見。

09．

在雲南，為了養家，沈夜以繼日地工作，累得臉發白，老流鼻血。

沈從文的母親說，「不曉得從文怎麼才能選到一個屋裡人，同他一樣的不成，同他兩樣的更不好。可是如今可來了，原來也有既不同樣也不異樣的人。」

沈母是個明白人，如果是一個和沈一樣只顧天上不顧生活的女人，二人的日子肯定沒法過；如果是一個只懂得材米油鹽的人，又很難在精神上和沈形成共鳴。

張是個在生活面前很有力量的人，一手拉大了沈的兩個孩子，在戰亂中因為生活的拮据遭了很多罪。張也是懂沈的，她就曾經勸沈，你的長處是寫小說，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寫一些不痛不癢的評論上。

但押司的感受是，其實她並不愛沈，她對沈的感情，至多是一個讀者對作者的欣賞，是一個妻子對心地單純善良的丈夫的關愛。僅此而已。

沈有時在信中叫張「小媽媽」。沈從文有戀母情結。

10．

1949年以後，沈明顯感覺到自己和這個時代的格格不入。因為他此前和胡適這類自由知識分子的交往，因此在新政權下承受了很大的政治壓力。

他曾試圖努力跟上「新時代」，去創作一部革命者題材的小說，但是寫到一半就覺得很扯淡，索性撕掉了。最後他不得不埋頭整理文物，研究中國服飾史了。對於一個優秀的小說家來說，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損失。

而張兆和似乎更適應這個時代，革命與階級鬥爭符合她早期的想像，因此很難理解沈的一些行為。

1995年，沈從文死後7年，張整理沈的遺作。在《後記》里，張說，翻看二人的通信，放佛是在翻看他人的故事，有些「荒誕離奇」。

張兆和說：「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選編他遺稿的現在。太晚了！為什麼在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去儘力幫助他，反而有那麼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悔之晚矣！」

結尾

2018年5月10日，是沈從文先生逝世30周年祭日。上述文字，算是遲到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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