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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禁錮了人們對於女性自身的想像力?| 蕾拉·斯利瑪尼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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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我自己是女性,所以選擇寫關於女性的主題,而是女性本身就是讓人著迷的主題。福樓拜寫女性,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寫女性,所以選擇女性作為主題並不是很新穎的事情。但我希望通過寫作破除一些關於女性的美好神話,比如女性的主要特質是基於女性的溫柔、女性只有在家庭當中才能實現真正的價值、女性在傳統中的定位、女性的從屬關係、女性作為母親的形象……我們往往因為這些刻板形象禁錮了對於女性自身的想像力。而我認為女性真正的美在於其複雜性。


—蕾拉·斯利瑪尼






蕾拉·斯利瑪尼,法國作家,2014年出版小說處女作《食人魔花園》,在法語文學界嶄露頭角。2016年憑藉《溫柔之歌》榮獲龔古爾文學獎。2017年被法國總統馬克龍任命為全球法語推廣大使。蕾拉的作品因關注女性、深入挖掘女性心理、揭示女性生存困境而在世界範圍內得到廣泛閱讀。




袁筱一:

我是蕾拉兩部小說——《溫柔之歌》和《食人魔花園》——中國版本的第一個讀者。

在我所閱讀的

有限的

中國女作家的寫作中,我還沒有碰到過作家本人對筆下的女性人物不存在同情心的。

所以我很想請蕾拉先談一談,你是怎樣開始寫作的?我知道蕾拉做過三年記者,《溫柔之歌》是你的第二部小說,並且獲得龔古爾文學獎,作為非常年輕的女性作家,可能是幾十年來比較少見的事情。




蕾拉·斯利瑪尼:

和所有作家一樣,我也經歷過失敗。作為一個作家,失敗和成功同樣重要,這也是我想對從事寫作的人說的。寫作時,很多創作出來的東西是棄之不用的,80%的東西要扔掉,然後再重新寫80%的東西。



我的第一本書花了兩年時間,但遭到了很多家出版社的拒絕。我在結束了這段寫作後,感到非常沮喪,差點放棄了寫作。突然有一天我產生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使我創作了後來的作品《食人魔花園》。我辭去工作,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花了半年時間

全力以赴地寫作,最終這本書被伽利瑪出版社接受了。






紐約客對蕾拉·斯利瑪尼作品《溫柔之歌》的報道




在伽利瑪出版社,我遇到一位非常好的出版人——我的編輯。正是這位出版人幫助我找到了屬於我的語言風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找到我和辭彙之間的關係。所以能夠遇到一個好的出版人是非常重要的,他能夠發掘作者身上最本真的東西。也正是因為這位出版人,我初步確定了自己

冷硬的

寫作風格——生硬的、直接的,甚至有些殘酷。出版人告訴我:我應該相信讀者,讀者並不愚蠢,最重要的不是我說出來的東西,而是言外之意。正是通過這位出版人的幫助讓我找到了自己的文風,就是這種冷硬的風格。




袁筱一:

為什麼蕾拉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女性作為小說的主要人物,是因為你是一位女性作家嗎?尤其是《食人魔花園》,據說靈感來源於卡恩事件,但是你又毫不猶豫地把關於男性的心理問題轉化成了女性的心理問題。女性有什麼心理細節是讓你非常著迷的?我也想知道,寫完這兩部小說之後,您對女性的心理是越來越清晰了,還是發現了越來越多的黑洞?




蕾拉·斯利瑪尼:

首先,並不是因為我自己是女性,所以選擇寫關於女性的主題,而是女性本身就是讓人著迷的主題。福樓拜寫女性,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寫女性,所以選擇女性作為主題並不是很新穎的事情。但我希望通過寫作破除一些關於女性的美好神話,比如

女性的主要特質是基於女性的溫柔、女性只有在家庭當中才能實現真正的價值、

女性在傳統中的定位、

女性的從屬關係、女性作為母親的形象……我們往往因為這些刻板形象禁錮了對於女性自身的想像力。而我認為女性真正的美在於其

複雜性






2015年法國電影《我的國王》



另外,與其說我對女性心理或者人物心理感興趣,不如說我關注的是人物本身要做什麼、人物與社會之間的互動及

衝突

。比如,女性是如何來理解社會對女性的要求?她們為此感到哪些痛苦?女性在意的是人們怎麼看她,或者是這個社會如何影響她的命運。我不認為存在著一種女性心理,或者存在著單一的「女性」一詞。我認為女性是多種多樣的,而且女性可以自己決定「你希望成為什麼樣的女性」。





第三,我認為女性並沒有一種天然而成的天性,女性都是由社會塑造出來的(承接了波伏娃的觀點,編者注)。在社會中,我們會有自己的角色,以及人們所希望我們成為的角色。我希望能夠通過寫作證明某些時候女性可以脫離人們的定義。我希望通過在生活中出現的事件,比如愛情、孩子、工作,或者是生命中的突發事件,展現女性看待世界不同的方式並找到自己的自由。




但有一點我不太同意你說的,我對我筆下的人物是非常有同情心的,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共情。我希望能夠讓我筆下的女性大膽地說出一些現實社會當中的禁忌,甚至表達出她們惡劣的想法,比如一位女性不想一直當媽媽,或者不希望有很暴力的性關係,還有一些女性可能想殺死自己的孩子。

人們會認為這些想法是不道德的,但我的目的是希望讀者們在讀到這些想法之後,能夠感到共情。小說不是法庭,並不需要我們對人物進行道德審判,讀者要找到的是另外一種東西,也就是同情心。





蕾拉·斯利瑪尼與法國總統馬克龍




袁筱一:

我很想知道當蕾拉寫路易絲這個人物的時候,你認為路易絲為什麼殺了那兩個孩子?




蕾拉·斯利瑪尼:

事實上,我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保姆殺死孩子,或者說我不完全知道。我所了解的和我的讀者是一樣的。我掌握了一些信息,可能是因為這個保姆極度孤獨,或者失去了對現實的感知,她把現實和慾望完全混淆在一起,陷入了瘋狂。




我認為對於作品來說,最主要的不是給出回答,而是提出問題。我希望我的讀者在讀完之後,不是感到終於看完這本書了,或者終於知道怎麼回事了,然後放下書什麼都不想了。我希望我的書繼續存在於讀者的腦海中,他會一直提出一個問題。就像我邀請朋友吃飯,給他做了一頓大餐,但不讓他吃十成飽,而希望他時刻惦記著哪個菜還要再來點。文學也是一樣的道理,要有一種不滿足的感覺。




我希望我的讀者有積極性,不是被動地出於娛樂的想法來進行閱讀,而是積極地提出一些思考和問題。我希望的是讓他們感到震撼,或者讓他們覺得不舒服,不斷的想像在閱讀中有哪些精彩時刻和情感,進而重回到文學的觀點上來。







(法)蕾拉·斯利瑪尼 /著 


袁筱一 / 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8年3月




袁筱一:

沒有一個作家是為了編造一個故事而寫,蕾拉在一次採訪中也提到過「懂得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反抗,文學也許不能改變世界,但是能夠影響到正在閱讀他的人」。可不可以談談對於寫作本身的看法?




蕾拉·斯利瑪尼:

我想引用薩特的一句話,他說「作家是一個自由的人,談論的也是自由的人」,所以我認為文學和寫作對我最核心的詞是自由,所以我才會寫作。

這和我們在閱讀時的愉悅是一樣的。

我在閱讀的時候感受到充分的自由;我在寫作的時候,在桌子前面對我即將寫出來的一頁頁紙,我也感到一種巨大的自由,而且我可以充分掌控我筆下的辭彙,掌控我的語言,我能創造出一個世界,這就是最大的自由。正是因為寫作讓我的生命有了意義。




我認為寫作也是一種鬥爭,很多作家說過寫作是非常痛苦的,對我來說,我們寫作的時候語言始終是陌生的,在和我們進行對抗,有的時候甚至拒絕我們進入。我們在寫作的時候在經歷一場鬥爭,可以說寫作是痛並快樂的過程,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






(法)蕾拉·斯利瑪尼 /著 


袁筱一 / 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7年8月




袁筱一:

聽說你最近出版了一部紀實性作品《心靈的謊言》,我想知道你近期的寫作計劃,是正在進行中,還是在醞釀中?




蕾拉·斯利瑪尼:

《心靈的謊言》

已經出版完成了。這本書是在我的家鄉摩洛哥進行的一項調查。我邀請了很多婦女來談論她們自身與自己的身體和性之間的關係,這些女性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其中有信仰宗教的、有不信仰宗教的、有保守派人士、有自由派人士、有已婚婦女、單身人士、妓女和神學家等等。




讀者提問:

了解到你在寫作之前想嘗試過不同職業。在嘗試各種職業時肯定會對社會上的問題有自己的思考。在你的工作和思考之中,你是否會感到一些隔閡?你以後還會有什麼新的嘗試,會在作家這條道路上一直堅守嗎?




蕾拉·斯利瑪尼:

對於未來職業選擇很難說,但我不希望成為罪犯,希望在正道上。作為作家可以成為一切我們想成為的人,可以實現一切奇思妙想。有人曾經問過我,作為作家不覺得孤單嗎?我正是想要這種孤單。我之所以喜歡寫作,也是因為孤獨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很享受一個人。


本文整理編輯自《當代文學寫作中的女性問題:蕾拉·斯利瑪新書座談會》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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