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於自己的美學，《獸兵衛忍風帖》誕生記

作者：幻想現動研 文/kiyoaki

封面：《獸兵衛忍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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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這期談談極具川尻善昭個人風格的《獸兵衛忍風帖》創作思路和企劃原案的誕生秘話。

川尻曾經被問及，當92年準備開始製作新作品時（當時還不知道要做什麼），有沒有刻意去選擇時代劇背景的題材來做。他回答：「不是特意去選擇時代劇，而是因為我是被時代劇和西部劇哺育長大，只是想做讓自己愉悅的作品。另外做出《妖獸都市》《賽博都市808》等作品之後，我想我也讓世間多少了解了這類影像的美妙，所以現在差不多是時候可以做我最喜歡的那類東西了。」

是的，川尻至此為止製作的作品多半是迎合製作人的口味。直到此時嶄露頭角，才終於有機會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動畫。

《獸兵衛忍風帖》的構想其實醞釀了很久，這部作品可以說是川尻少年時代至今各種審美積澱的一個集合。川尻自述，首先（上文提過的）山田風太郎的《忍法帖》系列的影響不可迴避，其次橫山光輝的《伊賀的影丸》和貸本的忍者漫畫也是此作創作的原點之一。《忍法帖》系列是曾經介紹過的山田風太郎的系列小說，從1950年代末開始連載，相當漫長，包括《甲賀忍法帖》《江戶忍法帖》《柳生忍法帖》等等，時代跨度極大，戰鬥手段從體術到重型槍炮無所不包，佐伯俊男、寺田克也和天野喜孝都曾為他的系列小說繪製過封面。《伊賀的影丸》則是橫山光輝從1961年開始在《周刊少年Sunday》上連載的漫畫，講述江戶背景的忍法戰爭，有傳言說他也受了《忍法帖》系列很大影響。

左：佐伯俊男版《伊賀忍法帖》。中：天野喜孝版《甲賀忍法帖》。右：寺田克也版《甲賀忍法帖》。

雖然時代上來說《伊賀的影丸》在《忍法帖》系列之後，但川尻在少年時期首先接觸的是《伊賀的影丸》，從而由此進入令人目眩神迷的忍法戰爭世界。川尻說：「我還記得《伊賀的影丸》里，雙方驅使忍法戰鬥，被殺的忍者名字就記錄中消失，這樣的展開讓我興奮，那種心跳感至今還記得。當時真的讀得入了迷。之後長大成人，又讀了山田先生的《忍法帖》小說，才發現，啊，原來這是根源。」

進入山田的夢幻世界觀後，他又觀看了山田風太郎另一部作品《魔界轉生》的電影版（1981年版，監督：深作欣二），劇中的特攝技術（特攝監督：矢島信男）放在今日也堪稱時髦。川尻為之折服，忍不住想像那樣的動作和視覺效果用在忍法帖世界觀中、用在動畫中會如何。——一個關於忍法戰爭企劃的草圖便在他心中誕生了。

日後Madhouse的企劃會議上川尻暢談自己忍法大戰的構想，製作人們也不禁被這世界觀吸引，統合之後很快便寫出了企劃書。事後川尻被問：「為了讓企劃書通過製作人們的審核，有做什麼妥協嗎？」

川尻回答：「完全沒有。」（印象板也沒有畫。）

可以想見當時參與的企劃者們如何為他的原案心折。

獸兵衛故事的構想花了較長時間，但構想完成之後很快就寫完了。川尻甚至還想一口氣畫出分鏡，因為製作方想要一份文字手稿，才只好先寫出一份文字版。獸兵衛這個人物名字的構想來自柳生十兵衛，被設定為總是捲入各種麻煩事的體質。正邪雙方的對立參考了各種影像中CIA和恐怖分子集團的對立。毒的靈感則上文來自1981年的電影《紐約大逃亡》。

忍法大戰的流程中多樣法術的設計，在普通人看來可能十分麻煩，卻是天才川尻想像力縱情馳騁的遊園地。80分鐘的作品中出現了八個敵人，可以說目不暇接，節奏必須保持緊繃。川尻希望能在這部時代劇中達到如《奪寶奇兵》這類動作片和《致命快感（The Quick and The Dead）》這類西部片的快節奏。川尻認為即使是江戶時代劇或淘金時代的西部片，只要節奏和拍攝手法處理好，就能成為所謂的「現代電影」——即可以吸引現代人觀眾、不讓他們感到無趣的電影。他自己也是貫徹這一做法的。正如筆者在前篇中寫過的，他非常在意影像和觀眾之間的無形互動。《獸兵衛忍風帖》中高密度毫不拖沓的戰役令觀眾們可以在有限的時間尺度中得到巨大的豐足感。

此作角色和忍法設計非常豐富，製作人審核時也幾乎沒有廢棄的部分。唯一可以說是欠點的部分在於時間太短，且過於追求角色的多樣性和戰鬥快感，而犧牲了對單一角色挖掘的深度——這是川尻自認為的。（從筆者角度看來，弦馬、紅里、石榴和百合丸的四角戀情已經足夠精彩，況且還有更重要的男女主角的感情線在，並不能算挖掘深度不夠，只能說情節分配輕重有致……）

除節奏之外，關於「不合理世界中的合理性」，川尻也思考了許多。譬如上文提到的百合丸的絲線傳音術等等。獸兵衛這一角色的設計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因為反派和正派大多都是無情的忍者，原本獸兵衛也被設計成冷酷的戰士，但為了讓世界觀更有血肉真實感，川尻還是將他設計成了比較健康和更有情義的形象。

背景美術也是根據「不合理世界中的合理性」設計的。因為故事相當不合理，所以美術背景如果和吉卜力一樣過於寫實會顯得微妙地古怪。於是川尻在現實界自然風景的基礎上做了一些舞台劇感的變形，譬如竹林中單純只有竹子，芒草叢中只有幾束芒草——其餘細節省略，畫面讓位給角色演出。另一方面川尻特別執著的設計在於背景的顏色基調：譬如竹林的綠，廢屋的紅，在這裡顏色的象徵意義大於現實意義，成為烘托氛圍的重要手段。

竹林的綠

這裡不得不提及全片的色彩風格。在賽璐珞時代，調色不僅是色感的問題，還涉及膠片感度等技術性問題。可表現的色數其實也是有限的。日後《吸血鬼獵人D》的時代（2000年左右）開始，綠色之類顏色的就可以很漂亮地表現出來了，但在《獸兵衛忍風帖》時代，綠色還不是可以按照預想漂亮地用顏料畫出來的一種顏色。所以，竹林之戰中的綠色大多是用パラフィン紙（一種蠟紙）做的——如果只用顏料塗抹，攝影之後無論如何彩度都會下降。由上面截圖也可以清楚地看出那種彷彿在空中微微漂浮著的綠——筆者看來反而有一種特殊的古典氛圍。賽璐時代試色確實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電子時代則輕鬆多了。

在此作中川尻也集合了前期合作中結識的一批趣味投合的朋友：《魔界都市新宿》中結識的恩田尚之、《賽博都市808》合作過的濱崎博嗣（日後他監督了另一部日式動畫暴力美學的代表作《劍豪生死斗》）以及《羅德島戰記》時期結識的風格豐厚華美的箕輪豐等等。《獸兵衛忍風帖》纖細又風味濃郁的人設便是箕輪豐擔當。川尻對箕輪豐的人設非常滿意，唯一齟齬的部分在於用色——箕輪豐的獸兵衛原案為茶色系，川尻則受時代劇電影《椿三十郎》影響，將他調整成了藍灰色系。（當時藍色也比微妙的茶色更容易通過鏡頭表現。）其餘豪華的陣容還有川崎博嗣、岡村豐和小池健——後來他們幾乎被稱為「川尻班底」。

當然不可以忘記，川尻自己也是非常優秀的動畫師（Animator）和演出家。他自稱作畫和角色演出方面從出崎統和林太郎（りんたろう）那裡學到很多，尤其是《明日之丈》和《佐武與市捕物控》中的手法。「大概在蟲製作所出身的動畫師中，我是對動勢特別執著的一個。非常想要人物動起來。但是在比較硬核寫實的畫風裡，想要令人物高揚感地動起來對畫師來說負擔很重（因為線條很多），所以必須不斷學習一些比較有效率的手法。」——確實，在有限的作畫張數中、在最節省精力的情況下，如何使人物更生動地活動起來是每一個動畫師都必須考慮的課題。

為了保證作畫質量，製作途中川尻會把所有完成的原畫先檢查一遍，之後交給擔任作監的箕輪豐檢查，作監檢查完畢後再交給川尻檢查一遍。雖然後期時間越來越緊張，不得不只讓箕輪一人檢查了……現場作業從92年開始大約耗時一年。

最終作品完成之際，川尻說：「真正有種盡了全力的快感。」（完成したとき、本當にベストを盡くしたということもあって「いいじゃないか」という感覚がありました。）此作上映後，在日本和海外也都受到高度評價。能夠創造出自己喜愛的美麗的作品，並得到世人讚譽，也許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創作者感到幸福了。這份立於美學高點上的滿足，足以讓許多作者懈怠停滯吧。

然而川尻仍然在前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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