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我妹妹的那一天
妹妹問我去不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我說不去，太遠了。後來正好有事，我回了一趟家，臨走前便去了她的學校。但那時她的畢業典禮已經過去很多天了。
其實另一個原因是我一個表哥生病了，也在那個市。我們約好一起去看他。
我們在醫院門前碰面，很快就在住院部找到了我舅舅和舅媽。他們租了一張很窄的躺椅，每天晚上輪流睡在樓梯旁邊的過道里。表哥在ICU病房裡好幾天了，每天只開放兩次探病，每次幾分鐘時間。我和妹妹在過道上陪舅舅和舅媽說話，他們說了很多，描述了這些天的經過，語氣無奈又擔憂。他們向每個來探病的熟人描述這些黑暗的經歷，此外的時間，全在等待和煎熬中度過。我們在醫院待了兩個小時，期間另一個親戚來了又回去了。離開醫院時我匆忙把身上的兩千塊現金塞給舅媽，就和妹妹進了電梯。
時間還算早。妹妹問：「有沒有想逛的地方？」我說隨便走走。
我們沿著街道往東走，前面就是海岸。路上我們又打算坐船去一個島上看看，但去到售票處的時候發現是最後一班船了，可能會趕不上回來的船。我們在候船大廳里坐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不去了。這時，媽媽來了電話。她問我現在在哪裡，吃飯了沒，有沒有去看錶哥，晚上住哪裡。我說現在跟妹妹一起，晚點兒去她學校附近找地方住，她才表示放心。我在外面出遠門，從不會告訴我媽媽。她也很少問。可能問過，我回答得沒什麼耐心，就漸漸不問了。而我每次從家裡出發，她都會打來電話問我到了沒有，順不順利，等等。彷彿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她才會有機會表達對我的關心或擔憂。
掛了電話，我們沿著岸邊往北邊走。風很大，遠處有人在游泳。這個地方我來過很多次，每次來都會有一些變化。走了一段我回頭看，對妹妹說：「你看，這樣看起來雖然很雜亂，但如果把它畫下來，會非常好看。」她則不置可否。
走了很久才坐車回她學校。我們都有些疲憊了，上了車便不再說話。大約半個小時後到了學校門口，進了大門她帶我去坐校車，距離宿舍還有好一段路。下車後她讓我在樓下等她一下，她先回宿舍一趟。我在一大片草坪上坐下，天漸漸暗了。這時想起我有幾個高中同學也是這個學校的，不過現在他們已經畢業了。高中時代關係最好的一位老師也是從這裡畢業的。我想像他們生活在這裡的情景，也想像自己在這裡念書的情形，如果我大學四年也在這裡度過的話，我可能會買一輛電動摩托車。
妹妹下樓後，說先帶我去找住的地方，把包放好。我們穿過兩幢還在施工的樓，來到學校後面的一條小街道。似乎每個大學的側門都有這樣的一條街道，全是小飯館，商店和旅館。找好住宿的地方後，天已經全黑了。我們到樓下的飯館吃飯，妹妹說這家比較乾淨，是她們常來的。旁邊也坐了兩大桌人，顯然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大約臨近畢業季，他們的聚餐也多起來。
吃完飯我們走回校園，妹妹問要不要去金沙灣看看？我想了想，說不去了，在學校里逛一逛就好。我們沿校道走，她像個導遊一樣講解著經過的那些建築，穿插著她的大學生活。而我則像一個從別處來找她玩的同學一樣，有時靜靜聽她講，有時提問和插話。路燈和濃郁茂盛的樹冠相間，我們走過的地方忽明忽暗。
妹妹從小就去了外婆家，只有每年的寒暑假才回家住一段時間。當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最期待的就是妹妹回來的日子。在我十歲左右，有一次臨近過年，我爸爸沒空去接妹妹回來，我提醒了他很多次，後來一氣之下自己推著一輛自行車走路去我外婆家裡把妹妹接了回來。之後妹妹就很少回來了。念小學時，我偶爾會跟著媽媽一起去外婆家，大人們在說話，我在一旁翻看妹妹的書本作業本。又過了好幾年，妹妹上初中便回到了家裡住。那時我們幾乎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即使在路上碰到也不打招呼。不知為什麼，好像每個人都曾有這樣的經歷，覺得生活處處充滿彆扭，直到青春期最低暗的時期過去，才又慢慢變得開朗起來。
大約在高中的最後一年，妹妹和我的話又漸漸多起來。我比她大一屆，她有時會在電話里問我一些高考有關的事情。即使不說考試，也會說一些日常話題。後來我去武漢上學，有一年冬天，見到了真正的鵝毛大雪。那天我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難掩激動，想給我以前的朋友打電話，告訴他們此刻眼前的情景。但翻著通訊錄，不知道打給誰，怕顯得唐突。最後打給了我妹妹。
走了一圈，我建議找個地方坐，妹妹說前面的藍球場旁邊就有地方。打球的人很多，每個場都滿了。我們在旁邊的一排凳子坐下，路燈下樹影微微晃動。妹妹說起她的班級，同學和室友，說到一些相處的矛盾——過去幾年，至少有五個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題和煩惱。不過此時她不是在抱怨，而是感慨，大概因為這些都即成為過去。我也說起我的同學，我們班才二十幾個人，互相之間都很熟悉，大家一起參加的活動特別頻繁，四年的相處輕鬆愉快。我很喜歡他們。妹妹說：「那你真幸運，沒有碰到那種令人頭疼的人。」
球場快熄燈的時候我們才準備離開。妹妹告訴我明天坐車的時間，讓我提前調好鬧鐘。她問我認不認得回旅館的路，我說認得，她說好，便轉身走回宿舍。我往旅館走，路過施工的地方，在黑暗中清楚地看到西邊是一片開闊荒涼的區域，能看到遠處雜亂的植物和電線塔，更遠處一些隱隱約約的燈火。不知為何，一時湧上愁緒。又想到那些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同學，他們也曾見過這一幕嗎？
我掏出手機想拍下來，但只拍到一片漆黑。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在約好的地方等我妹妹。她帶我去食堂吃了早餐，又帶我去買一些吃的帶在身上，坐車餓了可以吃。才八九點鐘，陽光已經很猛烈。
妹妹指給我看每天上課要走的路和那幾家要排隊買早餐的小店，其中一家經常有人手機被偷，後來警察調了監控，蹲點，用了很多天才把那個小偷抓獲；還有一個小廣場，每次站在那裡開會都熱得要命······這時我才強烈感受到她日常生活的這些地方的真實感。
她帶我去坐車的地方，在學校的對面。很多大學附近都有那種開往廣州的大巴，主要是給學生乘坐，價格比車站的便宜，也更方便。大約等了二十分鐘，車來了。我讓她回去，她說好，我便上了車。找到座位坐下來，車很快就開了。我彷彿看到了妹妹往回走的情景，儘管我並沒有向後看。
我第一次來妹妹的學校看她，也是最後一次。那時我畢業快一年了，剛剛離職，未來還沒有具體的打算。妹妹還有一個月畢業離校，工作的事也還沒確定下來。但我們感到什麼也不怕了。比起很多年前，我獨自去外婆家接妹妹回來的時候，此時我們更無所畏懼，也更滿意現在的樣子。儘管眼前一切都還不清晰，儘管誰也沒有說，但我們隱約有信心，一切會慢慢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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