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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金川——康乾盛世的拐點【下】

莎羅奔土司在其有生之年遵守了對朝廷的諾言,十餘年間基本太平,但隨著他在乾隆二十五年五月病逝,金川又變得不安定起來。

到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六月,金川地區的四名土司陷入大混戰,大金川土司——莎羅奔的侄孫索諾木進攻革布希札土司,索諾木的盟友小金川土司僧格桑也同時攻擊前面提到過的沃日土司,朝廷再次出兵干涉,第二次金川戰爭終於爆發。

讓乾隆尤其感到憤怒的是,清朝發動第一次金川戰爭,名義上正是為了救援被大金川土司欺負的小金川土司,現在小金川竟然恩將仇報,與大金川一起與朝廷作對,這還了得?

三十六年,索諾木誘殺革布希札土官,而僧格桑再攻鄂克什及明正土司,與官軍戰。上以前此出師,本以救小金川。今小金川反悖逆,罪不赦。

於是,倒霉的四川總督阿爾泰被大發雷霆的皇帝下令逮捕,不久之後處死。在兩次金川戰爭中間的乾隆三十一年,阿爾泰曾組織了一場針對索諾木父親郎卡(即莎羅奔的侄子)的不成功圍剿,但清軍自己並沒有出動,而是發動了周邊的土兵。

這次圍剿聲勢浩大,在總督的嚴令下,周邊九名土司紛紛率軍參戰,即所謂「檄九土司環攻之」,但這場雷聲大雨點小的圍剿最後卻草草收場,其中原因,既有當地土司實力不濟的一面,而總指揮阿爾泰自己也難逃干係,正是由於他虎頭蛇尾的姑息,最後導致了相當嚴重的後果:

九土司者,巴旺、丹壩、沃日、瓦寺、綽斯甲布、明正、木坪、革布希乍及小金川也。巴旺、丹壩皆彈丸,非金川敵。明正、瓦寺形勢阻隔,其力足制金川。而地相逼者,莫如綽斯甲布與小金川。阿爾泰不知離其黨與,反聽兩金川釋仇締約,自是狼狽為奸,諸小土司咸不敢抗。

也許是鑒於第一次金川戰爭的慘重教訓,清廷發動第二次金川戰爭的起點相當高,乾隆一口氣就下派了一名宰相和一名尚書,兵分兩路撲向小小的金川地區:

命大學士溫福自雲南赴四川,以尚書桂林為四川總督,共討賊。溫福由汶川出西路,桂林由打箭爐出南路。

溫福是滿洲鑲紅旗人,曾在新疆隨名將兆惠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勝負重傷頗有戰功,官至軍機大臣、理藩院尚書。乾隆吸取了第一次金川戰爭時用兵零敲碎打勞而無功的教訓,一下手就來狠的,命溫福以定邊右副將軍的頭銜挂帥出征,提升他為武英殿大學士,進入宰相行列,其副手桂林同樣是軍機大臣,清廷對金川不可謂不重視。

但自負的皇帝萬萬沒有想到,戰爭進行得比第一次時更加慘烈,連清軍最高統帥溫福竟然都戰死在這片統共也只有幾萬人口的崎嶇山地!

其實,清軍在兩次金川戰爭期間也做了一些備戰準備。在今天北京香山的公路旁,矗立著一座模樣古怪的碉堡形建築,與周圍的風景很不協調,後來得知這原來是乾隆專門針對金川碉樓而仿製的演習替代品。

乾隆曾挑選兩千名精銳士兵組成針對碉樓攻堅的特種部隊「健銳雲梯營「,其中還編入了一些金川當地人也就是所謂的「金川番子」作為訓練指導,使健銳營日習攻戰,待其諳熟碉戰之術後準備調往金川作戰。

只不過,現代的軍事訓練往往是奔著超越戰場難度來設計,以便士兵們到了真正的戰場後很快就能適應環境,而香山的仿製碉樓及其周圍地勢卻讓人懷疑都是樣子貨——筆者不止一次拜訪過金川地區,那裡遺留下的真正碉樓既瘦(如同大號的煙囪)又高(往往高達十幾米甚至幾十米)且多建在狹窄逼仄的陡峭之地,香山的那座替代品則既胖又矮,周圍除了一面稍陡外都是緩坡,這樣演練的結果可想而知,就如同訓練時要對付的是豬八戒,到了戰場才發現對方原來是孫悟空。

如果說第一次金川戰爭是以雙方都能接受的互給台階下的方式草草收場的話,那麼清軍在第二次金川戰爭里以極其慘重的代價終於達到目的,則可認為是科技帶來的勝利,尤其是西洋傳教士所設計的大炮,其發揮的作用簡直無可替代。

這次戰爭中,清軍吸取了上次慘敗的教訓,堅定了以大炮對碉樓的決心,無論遭受多大傷亡,也要把大炮運到碉樓之下,由於金川山路崎嶇,很難找到理想的炮位陣地,因此許多情況下大炮甚至是無仰角的近距離平射,強大的後坐力和可能的爆膛對敵方和己方都造成了極大威脅。就這樣,堅固的碉樓在官軍的炮火下一座接一座地粉身碎骨。

但戰爭的進程卻並非一帆風順。作為藏區幾百年建築工程技術的結晶,石質碉樓的堅固程度令清軍難以想像,往往硝煙過後,被打了幾個大洞的碉樓卻仍屹立不倒,往往不得不反覆轟擊才能達到目的,加之指揮官顢頇依舊,清軍在開始階段仍然屢戰屢敗,那支專門組建攻打碉樓的特種部隊則沒有相關戰果的記載,想來戰績平平。

雖然兩次戰爭清軍主帥不同,但溫福竟然像著了魔障,執拗地用起了當年張廣泗,而且完全不吸取後者過於相信降人的教訓。結果,嘉絨酋長們裡應外合,清軍一潰千里,溫福也在夜襲中喪生:

三十八年春,溫福以賊扼險不得進,別取道攻昔嶺,駐營木果木,令提督董天分屯底木達,守小金川之地。溫福為人剛愎,不廣諮方略,惟襲廣泗故智,以碉卡逼碉卡,建築千計。

初索諾木欲並小金川地,故留僧格桑挾以號召。六月,陰遣小金川頭目等由美諾溝出煽故降番使復叛。諸番見大軍久頓,蜂起應之,攻陷天營,遂劫糧台,潛兵襲木果木,奪砲局,斷汲道,賊四面蹂入大營,溫福死之,將士隨員死者數十人,各卡兵望風潰。戰歿者三千餘,小金川地復陷。

直至曾在準噶爾戰爭中頻建戰功的阿桂成為清軍最高統帥,情況才開始改觀。此前,阿桂在雲南與緬甸作戰,雙方陷入拉鋸,緬王行緩兵之計答應朝貢,換取清朝撤軍,但後來卻遲遲不兌現,讓好大喜功的皇帝極其鬱悶。阿桂遂不幸挺槍,他擔任的領侍衛內大臣、禮部尚書、鑲紅旗漢軍都統等一系列職務被統統罷免,「著以內大臣革職留任」。

一年以後,正在前線戴罪立功的阿桂向乾隆請求再次大舉伐緬,結果被心情不佳的皇帝罵了個狗血噴頭,連內大臣也沒了。照這樣發展下去,失去乾隆歡心的阿桂相當不妙,很可能成為下一個張廣泗。可就在這時候,這位已不受待見的倒霉蛋時來運轉,不僅一雪前恥,後來還當上了帝國首相和領班軍機大臣。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金川,無人可用的乾隆不得不啟用阿桂。

乃授阿桂定西將軍,豐伸額、明亮為副將軍。十月,阿桂改赴西路,明亮赴南路。豐伸額仍由綽斯甲布進取宜喜,阿桂入自鄂克什,轉戰五晝夜,直抵美諾,克之;明亮入自瑪爾里,所向皆捷,遂盡復小金川地。

阿桂隨後下令將大軍拆分為小分隊,每個分隊都有自己的任務指標,他們將針對具體的碉樓展開人肉攻擊,而不要完全依賴運輸困難的大炮,「令諸軍分攻各碉寨,數十道並進」。

為了給清軍作出表率,著名猛將、鄂溫克人海蘭察率先闖陣,他帶領六百名敢死隊員趁著夜色施展徒手攀岩絕技,一舉拿下一個高聳入雲的碉樓,讓周圍當地人為之氣奪(只是不知這些敢死隊員是否曾在北京香山訓練過,根據史料記載,他們更有可能是清軍在汶川等金川附近地區招募的山民):

海蘭察率死士六百削壁猱引而上,趾頂相接,比明及其碉,一湧入,盡殲守賊。數十里賊寨聞之皆奪氣,悉破之。

與此同時,狠辣的阿桂採取了穩紮穩打堅壁清野的策略,斷絕了金川和外界的一切聯繫,金川的供給逐漸枯竭,導致在戰爭的最後階段,即使土司官寨里的存糧也不到兩月,而普通金川民眾據說餓死者更是達到了人口的一半。

在飢餓和大炮的雙重威力下,兩金川土司佔據的領地逐漸喪失,為爭奪僅剩的資源他們發生內訌,大金川土司索諾木殺死了小金川土司僧格桑並向清軍乞和,但阿桂不為所動:

索諾木酖殺僧格桑而獻其屍,及其妻妾頭目,至軍乞赦己罪,阿桂檻送京師。

為了取得金川之戰的勝利,乾隆幾乎打出了他手中所有的王牌,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要炮給炮,由此也可見皇帝的重視程度與下定的決心。阿桂、海蘭察、福康安等後世鼎鼎大名的將領都參加了這場慘烈的戰爭,將軍們也堅決執行了主帥阿桂堅壁清野的政策,幾乎逢人便殺,不留活口。

乾隆四十年十二月,大金川土司索諾木屢戰屢敗,連自己的家人也無法保護了——「索諾木之母姑姊妹亦降」。至乾隆四十一年正月,金川的最後一個據點噶爾崖被清軍團團包圍,水源也已經斷絕。

隨著「官軍三路合圍噶爾崖,斷其水道」,已山窮水盡的索諾木土司不得不率領餓得半死的最後兩千士兵,放下武器向阿桂無條件投降,第二次金川戰爭至此終於結束。

第二次金川戰爭的四年中,據統計清政府共調兵十二萬五千五百餘人,陣亡一萬四千七百三十一人,其中官員九百零八人,受傷者無計其數,耗費銀六千一百六十萬兩,米二百九十六萬三千五百多石,火藥四百二十萬一千四百多斤,鉛鐵炮子三百多萬斤,調派民夫四十六萬二千多名。

而金川方面的損失比例更是高的驚人。乾隆曾下諭在剿平大金川時,凡是反抗的當地人,格殺無論,台灣學者庄吉髮根據《平定兩金川方略》統計,在第二次金川戰役中,各路官兵所報殲戮番兵共一萬二千八百餘人,而清軍前後誅殺兩金川民眾則不下二萬人。很可能超過六成的當地人都死於屠刀之下。

到乾隆四十八年,金川戰爭結束後又經過七年的休養生息,大小金川地區的人口也只恢復到九千多人。再考慮到戰爭中餓死的大量當地人口,正所謂「乾隆之徵金川也,攻戰五年,殺人盈野。亂定後,金川土著,存者不及十一。」

戰爭結束後,清軍將大金川土司索諾木、大小頭人及其家屬等二百五十餘人被押送京師以炫耀皇帝的武功,乾隆洋洋得意地下令「獻俘廟社」並「勒碑太學」。

這些俘虜的命運相當悲慘,為首的十二名土司頭人被凌遲也就是千刀萬剮處死,另外十九名首領被處以斬刑,其家口中未成年者永遠監禁,其餘的人均賞給功臣為奴。

三十年間,金川地區經歷大小戰鬥數百場,朝廷死傷將士不計其數,一名宰相(納親)和三名總督(第一次金川戰爭中的張廣泗、慶復,以及第二次金川戰爭中的阿爾泰)被皇帝賜死,甚至一名宰相也戰死沙場(第二次金川戰爭中的溫福)。而這幾位竟然還不是金川戰爭中級別最高的死者——科爾沁和碩親王色布騰巴勒珠爾在幫辦軍務時病死,他是乾隆珍視的長女固倫和敬公主(皇帝結髮妻孝賢皇后所生)之夫。

除了巨大的人員損失,兩次戰爭的上億兩軍費更讓乾隆盛世幾乎破產,而當時國庫歲入不過四五千萬兩白銀。連清廷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大清立朝以來最艱難、最殘酷的一場戰爭,多年以後,學者們認為,金川戰爭是康乾盛世轉向衰落的重要標誌之一,不必要的窮兵黷武極大消耗了國家的財富,而最後的慘勝又使皇帝志得意滿,更加不思進取。

硝煙已遠,現在的大小金川早已成為旅遊勝地,曾浸透鮮血的碉樓殘堡上,一隻雄鷹正高高翱翔,不知它是否為兩百年那些勇士的精魂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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