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接近正午十二點了，來不及等電梯，我便一口氣爬到了十樓，踉踉蹌蹌闖到了病房，還沒來得及寒暄，眼淚就嘩的一下流了出來。
眼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光頭女孩，是曾經我青春中唯一的太陽——阿衫。
1
我們做朋友吧？
「看你整天獨來獨往，不會孤單嗎？不如以後我跟你一起啊？」
很多年前的一個黃昏，當我推著車子向校外走時，遠處坐在單杠上的她一躍而下，然後走到我的旁邊，瀟瀟洒灑的問我要不要做朋友。
我記得當時的自己漲紅了臉，只低頭看腳面，而後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看著她月亮般的眼睛，佯裝淡定的回答她：好啊。
「那太好啦，所以你可以載我回家了對吧？」說著，她一下跳坐到我的單車后座上。
「誒？你是來蹭車的吧！」我抓了抓車把，笑著回頭看她。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馬尾散了下來，然後將黑色皮筋纏到了手上，在初夏的暖風中，肆虐的黑髮把淡淡的清香送到了我的鼻腔。
那時的她青春、活力、快樂，彷彿是一節永遠消耗不完的電池，而在我的世界裡，她就是最耀眼的太陽，跟所有的感情開端一樣，我們就這樣成為了好朋友。
2
雨後的露天電影
她帶著我做過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看到學校里長相頗佳的男生，猜拳輸掉的人，就要去問對方要手機號；
比如一起把不喜歡科目的作業本偷偷埋在學校後院的花壇里；
再比如，她帶我蹺課看了一場雨後的露天電影。
那是一個雨後的傍晚，一起去食堂吃過飯後，她突然調皮的沖我眨了眨眼睛，果然沒一會兒，她鬼鬼祟祟的靠在我耳邊：
「晚自習蹺課吧，今天世貿廣場放電影，露天的哦。」
我堅決的搖了搖頭，並義正言辭的教育了她，她嘴裡叼著一根牙籤，一副流氓相的看著我大笑。
當然，結果就是，在晚自習開始前，我騎車子帶著她，穿過校園的大門，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無數發著光的商店和倒計時的紅綠燈，來到了世貿廣場。
我和她如同幼稚的小學生，乖乖的蹲坐在石凳上，不做交談的看完了整場的《楚門的世界》，電影結束後已經大約快九點鐘了，之後我們做了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我們逛街了，也許我們談了心事，也許我們什麼也沒做。
但是，最後分別時，她從后座跳下來，學著楚門的樣子跟我告別的場景，卻讓我如今都覺歷歷在目，彷彿一切都發生在昨天。
皎潔的月色映照著她的臉，柏油馬路被雨水沖刷過後微微泛著光，她提起一邊的裙擺，淑女地做了一個下蹲狀，而後沖我似笑非笑的說。
「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3
信我啦，我很快就會回來
高三那一年，她突然要轉校，這個決定讓我有些猝不及防，偶爾問起她，她也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幾句，而借口無非就是高考前決定逼自己一把，而再多的事情，我也問不出來。
她離校的前一天，剛好是她的生日，中午放學後，我急忙去校外的甜品店定了一個蛋糕，下午上課前，我約她來教學樓後的花譚處，為她掀起了蛋糕盒。
「哇，搞的這麼感人？不過，大姐，我是18歲生日誒，你寫19！」
「別廢話，趕緊吃，要上課了。」
「我不吃，我要帶回家。」
零零散散的人群開始進入教學樓，旁邊籃球場的男生擦了擦頭上的汗，喊著「趕緊走啊要上課啦！」，沒一會兒，《茉莉花》配樂的預備鈴響了起來，我轉頭看了看她，她眼神飄忽的看著遠處，而與我對視後，卻露出了笑容。
「你要去的城市離這裡很遠嗎？」遲到的男生拿著書包衝進了教學樓。
「幹嘛一定要轉學呢？」花譚的水管開始洒水。
「信我啦，只是想好好學習嘛，用不了多久，我很快就會回來了！」很快這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阿衫啊，我們蹺課吧，我想去給你過生日。」我拉起她的手，向外跑了出去。
04
縱使相逢應不識
她走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繫，無論是什麼渠道，都再也找不到她，有一陣子，我開始懷疑她是否是真的存在過，因為如今的一切都彷彿她從未出現過一樣，而生活依然如同一條懶倦的蛇，慢慢向前延伸著。
但我卻也學會了自我安慰，心裡想著：這傢伙能這麼久不出現，看來真是下定決心好好學習了呀！
然而，在高考結束後，她依然宛若人間蒸發，我四下打聽，卻依然找不到她的一絲痕迹，我不禁開始心寒：她是忘記我了嗎？
直到有一天，大學臨寢的同學來我們寢室閑聊，無意中說起家鄉朋友的事情，語句中透露著可惜，我在一旁收拾桌子，內容倒也沒怎麼認真聽，只間歇捕捉到什麼「活不久了」、「很年輕的女生啊」、「是老鄉」之類的內容。
而我隨意路過她們去接水時，看到她們正在翻看的朋友圈相冊，突然覺得心臟停跳了數秒。
相片上的女孩躺在病床上，頭髮剃光了，身材也幾乎瘦不成形，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認出了她，睜著漂亮眼睛笑著的，似乎什麼都打不垮她的，我的阿衫啊。
5
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我總是覺得，身邊的朋友會永遠陪伴在自己左右，就像是凝固的時間那般，即便大家都在逐漸老去，但生離死別這回事，如果發生在自己周圍，總覺得非常非常的難以置信。
我不相信我的朋友會死去，會離開這個世界，到最後阿衫去世的時候，我依然覺得這不是真的，依然堅定的認為我打一個電話，她就會接起來跟我說「喂」。
我去見她的最後一面時，她已經深度昏迷，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睛上，恍惚間我才突然發覺，我從未知曉過她的睡相，而此刻這樣的恬靜和安逸，卻居然是瀕死前的狀態。
而在觸摸到她細長的手指時，我終於體會到心碎的感覺，她就在我面前，她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除了想念她，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是蹺課來看你的，你至少睜開眼理理我吧？」最後，我蹲在她耳邊說。
6
尾聲
幾天前，我媽讓我去世貿新街幫她買點東西，此刻距離我大學畢業已經一年的時間了，距離阿衫離開，也整整四年了。
我又重新回到了當初跟阿衫相識相知的地方——我們的學校，回憶起初次見面的青澀，可如今卻只余惋惜。
我騎著車子，穿過校園的大門，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無數發著光的商店和倒計時的紅綠燈，來到了世貿廣場。
由於很久都沒有回來過，這裡的一切似乎都變了，當初我們一起看露天電影的廣場，如今也進行了整改，我努力想記起曾經的樣子，卻發現無論怎樣都記不起來。
如同渡邊在腦海中逐漸忘記直子的臉龐一樣，如今的我反覆在腦海中想回憶起她的樣子，卻總是從清晰變到模糊，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大概的輪廓。
而我對她的思念卻與日俱增的強烈，轉身到街心公園的下坡路上，突然想起那雨後的夜晚，她拎起裙擺，沖我頷首道別的一幕。
我彷彿看到四年前的她站在我面前，沖我似笑非笑的告別：
「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在人群中破涕為笑，把馬尾散開後，將黑色皮筋纏到了手上，然後看著面前人來人往的街角，輕輕回應：
「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就請你一直活在我心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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