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西域」王玄策：一個失敗者的史詩（四）
原創：陸開武
（接上篇）
五、迷局猜想
王玄策數次出使天竺都是不辱使命，圓滿完成任務，特別是第二次出使突遭變故，命懸一線，但憑著自己超人的膽略和智慧化險為夷，創造了唐帝國外交史上的奇蹟。
然而，詭譎的是，這樣一個猛人並沒有官運亨通，青雲直上。貞觀二十二年（公元６４８年）王玄策被封為五品官朝散大夫，其後在唐高宗時十餘年內，官名雖然多次變更，但始終都是五品官職。
按照中國官修史書慣例，五品官是不能在正史中立傳的，因而兩《唐書》中都沒有他的傳記，目前能找到的僅為隻言片語。
據史料記載，文官出身的王玄策曾著有《中天竺國行記》一書，記錄了出使天竺的見聞，但遺憾的是，這本著作已經佚失，只有一些片段散見於《法苑珠林》《諸經要集》《釋迦方誌》等書中。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這位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做出傑出貢獻的人物湮沒在歲月的塵埃之中？我們不妨做這樣一些猜想：
猜想一，滅國之戰的後遺症。
王玄策以一己之力橫掃摩伽陀國，展現了一個男人的血性與智慧，維護了唐帝國的威望和形象。單從這個層面上講，王玄策足以比肩傅介子、馮奉世、班超等外交前輩。
但是，從國家博弈的層面上講，這場戰爭究竟值不值得打，就有些兩說了。
當時，吐蕃正在崛起，這個雄踞在青藏高原上的王朝已經表現出對外擴張的野心。李世民以文成公主遠嫁松贊干布，就是想通過和親改善與吐蕃的關係，盡量遏制吐蕃窺視唐帝國的覬覦之心，最好不要兵戈相見。
唐蕃之間的蜜月，並不代表永久的和平。
作為一名優秀的帝王，李世民對遠交近攻的國際通則肯定不會陌生。派遣使團出訪天竺，不排除有效法漢武帝當年讓張騫出使西域尋找大月氏結為盟友以對抗匈奴的想法，加強唐帝國與天竺諸國的關係，使之成為牽制吐蕃的一支重要力量。
一旦唐蕃之間發生戰爭，吐蕃背後的天竺盟友可以成為有效牽制吐蕃的重要力量。
然而，由於摩伽陀國的政局變化和阿羅那順的貪婪，一場意義深遠的外交行動演變成了令各方都猝不及防的突發戰爭，而且，幫助王玄策在這場戰爭中取勝的主要力量竟是吐蕃。即便戰後天竺諸國都與唐帝國有來往，但這場戰爭的陰影多少會影響到天竺諸國君王的內心。何況，印度半島直至莫卧兒王朝之前一直沒有建立起一個統一強大的政權。
雖然王玄策取得最終勝利，令李世民也感到臉上有光，但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還是打亂了唐帝國的外交部署。
如果這一猜想是對的，也就不難理解王玄策一直在五品官職上徘徊的尷尬處境了。
猜想二，進獻方士受牽連。
這個猜想有些驚悚，因為牽扯到帝國天子李世民的英年早逝。
王玄策借兵攻佔摩伽陀國之後，在押解回國的俘虜中，除了始作俑者的國王阿羅那順之外，還有一名叫那邏邇娑婆寐的天竺和尚。
這個外來的和尚不僅會念經，而且自稱已經活了兩百歲，會長生不老之術。信奉佛道的王玄策如獲至寶，把這個印度和尚進獻給了李世民。
原本一直不信神鬼的李世民居然相信了和尚的鬼話，禮遇有加，專門辟館給和尚煉丹。另外，還派人到天竺搜集各種奇葯異石，供和尚配製長生藥。
由於長生藥沒有成功，李世民只得把那邏邇娑婆寐放回國去了。
第二年，李世民因腹瀉加劇突然去世，時年52歲。
是不是與服用那邏邇娑婆寐配製的丹藥有關，史書沒有明說，但大臣郝處俊後來在與高宗李治的一次談話中提到：「貞觀之年，先帝服那邏邇娑婆寐葯，竟無效。」這說明，李世民生前的確服用過不少那邏邇娑婆寐煉製的丹藥。
李治即位後，那邏邇娑婆寐又跑回長安想撈一把，李治沒有理睬。
偏偏這個時候，王玄策還來求情：「這個天竺和尚真的會煉製長生藥，他保證這次一定會成功。現在把他趕走，太可惜了。」
李治本來就對那邏邇娑婆寐不感冒，嚴厲訓斥道：「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漢武帝求之，疲敝生民，卒無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如果真有長生不老的人，你給我找出來看看？
李世勣也在一旁附和道：「說的是。這個和尚這次回來，明顯比上次衰老了許多，頭髮變得斑白。自己都這樣了，怎麼還可能長生不老？」
李治對王玄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儘管後來又被安排出使，官名也換了好幾次，可始終就是五品官。
大唐時代，名臣輩出，已經在仕途上觸到天花板的王玄策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數同僚疾馳而過，自己逐漸被邊緣化，漸漸淡出歷史的視野。
插一句，那邏邇娑婆寐沒有回去，最後客死長安。
在古代，外交官是個風險係數很大的職業，知名度很高的張騫出使西域九死一生，13年後才回到長安；蘇武被匈奴人關在貝加爾湖放了19年的羊。當然，這其中也湧現了不少張揚跋扈的外交官，比如出使途中順便解決棘手問題的傅介子、馮奉世、班超。
簡單說，沒有一顆大心臟，基本上幹不了這個活。
出使印度的王玄策就是這樣一顆大心臟。可惜，史書對他的記載很稀少，以致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
好在時間是最公正的，它能把人捲入無邊的黑洞中，也能讓人歷經千年孤寂重現人間。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