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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導關係:一種當代心理動力學方法

關係模式與進步的折衷主義

正如我們之前指出的,每個督導關係模式,包括我們在這裡倡導的關係模式,對於精神分析在這個領域的發展都有貢獻。富有創造力的督導者會跳出他們所屬學派的臨床模式限制,到其他學派的理論中去尋找對自己工作有裨益的資源,然後結合自己的理論加以利用。比如,很多精神分析督導理論從Ekstein與Wallerstein關於被督導者自我保護與阻抗的觀點裡汲取了不少營養。還有Brightman對自體客體需要的理解和被督導者心理易受攻擊性的觀點、Newirth有關如何處理被督導者深度焦慮的主張、Jarnion對被督導者情感承載的強調等,大家在取長補短的時候,不需要考慮他們是自我心理學者、自體心理學者、克萊因的追隨者,還是溫尼考特的後人。同樣,我們的關係理論模式也如此,希望讀者可以不拘泥於是否屬於關係學派而發現可以啟發自己的地方。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不學學現代的「折衷主義」做法,將「雜燴」式的作風作為最理想的探索方式呢?為什麼我們在本書里只倡導以督導關係體為中心的關係模式呢?一些出身於傳統理論的督導者在受了後現代關係理論的影響後,已經開始思考傳統督導理念的一些缺憾,然後結合後現代視角以不那麼正式的方式開始改進自己的督導方法.他們開始反思督導者權威的來源,是否就是因為她果真是一個無所不知的專家?當督導雙方出現衝突、產生張力的時候,不考慮督導者本身的心理狀態,又是否是合適的做法?在這些方面「混血」之後,結論是:「關係中心的」、「主體間互動的」以及「當代的」督導理念相比傳統觀點要更加優越。然而,他們或許仍然沒有清楚地意識到關係模式真正的好處。對我們而言,若真正了解了這個模式,你會發現它能為督導關係的研究提供當代折衷主義無法給予的洞察力。

打個比方,如果不全面地理解關係模式,只有很少的督導者能意識到,主動鼓勵被督導者發覺自己的情感和在督導過程中的體驗與僅僅在被督導者提及此方面內容時予以回應是很不同的,而前者比後者對督導關係發展要有利。他們或許不明白為什麼強調讓督導者主動「營造」一種自由寬鬆的氣氛讓被督導者更敢於表達自己焦慮的來源,為什麼要讓被督導者更能表達自己對督導者的負面想法。下面我們以一個具體案例展示這麼做的重要性,即它為督導關係發展所起的推動作用。

傑伊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臨床心理治療師,他的督導者勞倫斯是屬於當代客體關係學派的分析師,對關係理論模式並沒有太多的理解。勞倫斯在督導中通常把焦點聚集在病人身上,幾乎從來不主動問及傑伊在督導進展的同時有什麼感想,雖然他本身對不同觀念相當開放,願意在督導中分享自己的體驗,並且很注意在現代理念的指導下促進督導雙方的相互理解,時常反省檢視與傑伊的關係、自己在督導工作中的參與方式和對病例的指導方式。

傑伊開始在督導中彙報自己對苔絲的治療。苔絲是一名年近30歲的女性,與傑伊進行治療已經幾個月了,她有著接近強迫症的個性,常受抑鬱的困擾,並且覺得自己的人際關係總是缺乏深度和親密感。勞倫斯覺得她的內心主要由兩部分自我構成:一個是活躍的、習慣於積極解決所有問題的「全能」自我,另外一個則是脆弱的、「依賴的」自我。苔絲常常在治療中邀請傑伊一起參加制訂她改變自我的具體計劃,這在勞倫斯看來就是「全能」自我的體現。於是,勞倫斯非常努力地想要讓傑伊意識到這些「改變自我計劃」所透露的自我保護意味,並試圖阻止他參與其中。

傑伊很清楚勞倫斯對苔絲「全能」自我所表現的「敵對」態度。勞倫斯認為,這個「全能」自我是苔絲需要的力量源泉,是她對自身有能力的一面表現出的認同,因為她的人格中同樣有壓抑、被動的母親形象,所以需要這樣一個強大的、有力的父親形象與之抗衡。但是,傑伊並不同意督導者的這些觀點。

在督導工作進行了幾個月之後,傑伊發現勞倫斯那個「全能」自我的觀點毫無前兆地突然侵入到自己與苔絲的治療過程中。他有一次跟苔絲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擔心我會把你的『全能自我』那部分從你身上奪走。」話一出口,傑伊馬上意識到自己這種反應並不是為了照顧苔絲此刻感到的焦慮,而是在表達對自我的一種擔心。

苔絲聽了這話感到有些緊張,馬上抓住了這一點,問傑伊那樣說是不是真的因為他想把苔絲的「全能自我」從她身上剔除掉?他果真覺得她的這一部分人格是她很多心理障礙的根源嗎?因為如果他真是這麼想的,那他們可真的遇到麻煩了。她喜歡自己的那部分,並且非常需要那部分人格繼續發揮作用,她只是需要傑伊幫助自己更好地管理這部分自我,或者說馴服它、「搞定」它。因為意識到了自己的焦慮,傑伊在這次治療會面中就限制了自己,沒有和苔絲對此更深入地交流,也沒有探索如果自己的確是想剔除她這部分自我對她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們下一次的治療正好在一次督導會面之前,在那次治療中,苔絲給了傑伊一個繼續探索之前他們關係中的焦慮的機會。他很充分地與苔絲那部分依賴性的自我進行了接觸,而苔絲也把那部分釋放了出來。當她問傑伊之前—次治療為何那樣說時,傑伊意識到其實自己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想把苔絲的「全能自我」部分從她身上去除掉,他之所以想要那樣做,是因為他想為苔絲那個依賴性的自我增添力量,幫助她依賴的自我去面對那部分強勢的自我。苔絲了解之後非常感動,因為即使這不全是真的,至少也是發自傑伊內心的想法。傑伊終於有機會修補了之前與病人產生的關係裂痕,並重新使他們的關係恢復到和諧和相互自由溝通的狀態。為此,他感到如釋重負。

然而,對傑伊來說,他工作才完成了一半。在這次治療之後,他發覺在上一次治療中說的「不適當言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與督導者的關係有一部分沒有被處理。在某種意義上,面對苔絲的「全能自我」,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強硬一點,這樣才能使督導者滿意,而這種傾向破壞了他與苔絲之間關係的平衡。在這裡,我們要注意一點,那就是傑伊對督導關係的反省與發現是在他成功修復了與苔絲的關係並確信自己有足夠能力對付治療中所出現的問題之後。傑伊已經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分析師了,在解決與苔絲的問題之前,他因為感到脆弱並害怕使督導者不悅甚至不敢仔細思考自己與督導者之間的關係。

傑伊之後與勞倫斯談了這個問題,儘管他還是對此戰戰兢兢。讓他髙興的是,勞倫斯並沒有對此表現抵觸,也沒有表示出任何批評的跡象,而是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傑伊這時就比較自由地告訴了勞倫斯那次治療中出的問題,說那些感覺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忽然侵入了自己與苔絲的治療過程。勞倫斯回應說,傑伊大概是直覺地發現了自己身上有一些「非常具有攻擊性的內在客體部分」,他也意識到自己有時的確是表現得過分嚴厲了。但是,勞倫斯還是覺得傑伊對他真實的態度有所誤解,他並不是要強迫傑伊在對苔絲的治療上按照自己的意思做。然後,他們就勞倫斯慣用的治療方法進行了頗為有益的討論。接著,他們發現,在對待這個病人上,勞倫斯的意思也是試圖與病人的依賴性自我更多地接觸,而不是簡單地對付那個「全能自我」。當然,這就是傑伊在之後的一次治療中成功地做到的。通過這次溝通,傑伊發現,雖然自己面對督導者有些焦慮不安,並且一直不同意他的意見,而實際上他們看問題的方式和習慣採用的治療方法是相當一致的!

傑伊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之前一直誤解了勞倫斯的意思,並且他發現自己的內在也相當富攻擊性,因而,此前一直不能接受督導者的意見,把它們當做是督導者對自己下的嚴酷命令和鞏固督導者權威的方式。勞倫斯也發現,傑伊與苔絲產生了認同,所以表現出攻擊性,因為苔絲當時就覺得傑伊的話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於是對此感到非常不可接受,就好像是在忤逆自己內心中的監察員一樣。當勞倫斯說到這兒,傑伊對苔絲的內在心理世界有了更深入的體會。勞倫斯的開放態度和回應,讓傑伊在精神分析的世界中更能處理與自己內心中那個監察員的關係,當然也包括與病人的和督導者的關係。

這位督導者的工作方式「違背」了經典督導模式的觀點。在這裡,他針對治療中內化的客體關係對被督導者進行教授,他一開始以病人為中心,但同時也並不排斥考慮被督導者和自己的心理狀態。更重要的是,他對督導關係中權威的看法非常符合關係理論所倡導的:他對被督導者的意見持開放的態度,並且尊重與自己持不同意見的人,並不認為只有自己的觀點才是正確的。因此,他能夠推動督導關係向前邁進了一大步,成功地向被督導者傳達了他想傳達的信息。在這個案例中,他是個極富彈性的督導者,也是願意敞開自己思想的督導者,他的這些特質都是關係模式所強調的。應該說,他只在一個地方出了問題。

勞倫斯唯一沒有做到的,就是將整個督導關係體看做工作的首要注意對象,因此沒能對它進行仔細的審視。他沒有及時地鼓勵傑伊表達對督導工作的感受,也就是說,他在督導關係開始時沒有奠定一個開放的基礎,在之後覺察到出了問題時也沒有這麼做。是傑伊自己先開始了這方面的表達。如果傑伊是個沒有臨床工作經驗的新手,若督導者沒有對此明確表態,恐怕他不敢這樣開誠布公地提出這些問題。如果那樣,督導雙方則可能沒機會解決他們之間出現的問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會逐漸加大。由於治療師與督導者之間產生的認同對於治療關係始終是一種阻礙,對病人的治療自然會受到影響,被督導者對自身那個「監督」部分的認同和欣賞可能永遠不會被發現。

儘管勞倫斯對傑伊始終保持相對開放的態度,他還是沒有在必要的時候開始對他們之間關係的討論,這也許是因為他所認同的督導理論並沒有讓他對類似的問題有一定的敏感度,或者說,他所屬的學派並不認為這些問題是重要的,即教授與學習跟督導的核心工作不是一一相關的。勞倫斯對督導所持的理論,據他對自己理論的清楚表達,至少可以說他認為相關主題的討論是相對督導核心任務的邊緣化內容。另外說一句,據我們觀察,大部分督導者沒有太多思考過自己認同的督導理論到底是什麼。

為了做一個對比,我們在這裡展示另一個案例,這個案例中的督導者也在教授被督導者有關自體客體關係的內容和與之相關的治療手段,被督導者的理論背景是對比精神分析學,但督導者的督導模式很有關係理論的樣子。我們重點要看的就是這位督導者與之前案例中那位的不同之處,在這個案例中,督導者主動請被督導者討論自己在工作中感受到的壓力。

埃絲特是心理學研究生,她與督導者德妮斯一起工作了幾個月。這時,徳妮斯開始覺得她們之間的關係漸漸產生了一些張力。儘管在表面上埃絲特仍然表現得好像一切都沒問題,德妮斯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從督導的開始,德妮斯就對埃絲特明確地說過,她在督導進行過程中的感受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她們一定要對此進行開放和透明的溝通,自己也會經常詢問她這些。因為覺察到關係中微妙的緊張氣氛,德妮斯決定要與埃絲特就此進行一次開誠布公的溝通,問問她對督導工作的想法。

埃絲特的回答則小心翼翼,她主要表達了一些對正在進行治療的病例的擔心。她正在治療的病人叫卡羅琳,治療已經持續了幾個月。埃絲特在之前的幾個星期里一直試圖分析卡羅琳對抗抑鬱葯的需求的背後隱藏了何種深層的人格內容,她不想一味地滿足她的要求,只是簡單地開個處方。卡羅琳對此很憤怒,並給埃絲特施加了很大壓力。埃絲特開始擔心因為自己拒絕開處方而傷害了卡羅琳。

開始,德妮斯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問題會造成她們的督導關係緊張,但她馬上想起來,埃絲特之前曾經在督導中提過這個問題,她不想按照通常的做法,直接給病人開抗抑鬱葯,而是想藉此了解病人的心理需求。埃絲特覺得簡單地開藥在某種意義上就像卡羅琳的父親對她的傷害一樣——「把她扔給醫生」。德妮斯當時認同埃絲特的這個想法,並且很支持她實施自己的治療計劃。然而,從另一方面說,德妮斯覺得即使這個治療手段暫時沒有起效,也不意味著埃絲特的想法是錯誤的。

但是,埃絲特認為,如果自己突然改變立場,就是對督導者的一種對抗,好像德妮斯就只會支持之前的那個想法,那時自己已經沒法改了。對此,德妮斯馬上給出了明確的態度,就像埃絲特之前也隱約感覺到的:「你一定會對我在這個問題上釆取的態度產生一些懷疑。」於是,她接受了埃絲特的觀點,也就是說,在當前,是自己而不是埃絲特變成了理解這個問題的障礙。然後,埃絲特情緒激動地表達了自己對督導者意見的一些懷疑,在她看來,自己與督導者的意見分歧對德妮斯而言就是一種巨大的挑戰,也是對她專業素養的一種攻擊。她覺得,如果自己表達出對德妮斯的懷疑,德妮斯就會進行自我保護,或者就她與卡羅琳治療當中出現的問題而責怪她。真實情況卻恰恰相反,德妮斯很耐心地傾聽她的想法,並再次確認這個督導關係對這方面問題的開放性。

這時,埃絲特覺得如釋重負,對德妮斯說,直到這次討論之前,她一直覺得只有自己在擔心這件事。德妮斯的反應讓她感到督導者是真正對病人負責,而自己可以與她一起承擔這個責任,督導者不會讓自己一人面對焦慮和挫敗,也不會在發生問題時讓她一人承擔全責。

在這次督導會面之後,埃絲特再對卡羅琳進行治療時則輕鬆了很多,她能夠更自然地傾聽和考慮卡羅琳的想法和要求了。於是,她進一步發現,在督導中誠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是多麼重要!卡羅琳也沒要求埃絲特給她開抗抑鬱葯。

我們應該怎樣理解這個案例呢?在與督導者溝通之前,埃絲特很焦慮,並不敢把自己的憤怒和對督導者的埋怨告訴德妮斯。她那時認為,德妮斯是刻板的、自我保護的,並不十分了解自己的病人。如果德妮斯沒有主動鼓勵埃絲特表達自已的感受,也許埃絲特永遠都不會有足夠的勇氣表述自己的想法。埃絲特對是否向督導者表達自己想法的糾結,一方面出於病人對她攻擊的反應,另一方面,在與卡羅琳的治療關係中,她感到自己是那個嚴格的權威者,把控著對另一方的支持。當埃絲特冒險把自己(想像中的)與督導者的不合表達出時,德妮斯就有機會教會她一個模式——怎樣在保持關係建設性的同時表達壓力、憤怒、焦慮這樣的負面情感。從典型並行處理現象的角度說,埃絲特的表達會使德妮斯感到焦慮,就像當時卡羅琳攻擊她時她所感受的那樣。在治療關係中,埃絲特和卡羅琳共同被這種焦慮帶來的壓力所影響。在表達自己的情感之後,埃絲特便有機會觀察德妮斯是如何處理這些焦慮的。當德妮斯以冷靜、平和、不帶攻擊性的方式處理焦慮情緒時,埃絲特就與冷靜的德妮斯產生認同,然後將學習到的東西運用到對病人的治療之中。

和之前傑伊與勞倫斯的那個案例一樣,埃絲特也覺得自己的督導者提供了並不適合的、具有擾亂性的技術意見,儘管在兩個案例中,被督導者對督導者的認識明顯不同。兩個督導者都很開放、隨和,並不因為與被督導者產生分歧而變得自我保護,且都能夠很好地承受被督導者帶到督導關係中的情感。但因為德妮斯的參與方式是關係理論式的,她明白了主動討論督導關係中的一些情感問題有多麼重要。所以,她不會忽略它們,尤其是當被督導者經驗並不豐富,且急於取悅督導者的時候。如果德妮斯沒有主動地開始這個討論,埃絲特很可能一直隱藏自己的焦慮,和病人一直僵下去,這個問題得不到深度發掘,只在治療技術層面進行探討,是不會被真正解決的。在這裡,埃絲特能夠表達自己的情感,也得到督導者適時的幫助,因此可以發掘和分析她在治療中所產生的移情-反移情和由此引發的關係主題。

到這裡,我們一覽了精神分析督導的各種模式,討論了各個模式的優劣,現在就要真正開始介紹我們一直倡導的「以督導關係群為中心的」(關係理論的)督導模式了。在介紹它的同時,我們希望那些並不認為自己屬於關係理論研究者的臨床治療師——如德妮斯一樣,願意以後現代思潮的視角廣納別家之長的治療師——也能從中發現有價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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