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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錄下中國巨型城市裡的渺小個體

本文刊登於《南風窗》2018年第11期

何任遠/文

本圖文與刊物版本略有不同

dekalog 1

 DEKALOG

Tamtam 

00:00/07:30

在五十年前,斯坦福大學教授保羅·埃里希(Paul Ehrlich)寫下了《人口炸彈》一書,指出二十世紀的一百年跨度里,世界範圍內的人口以爆炸式的速度迅速增加,巨大的人口將會為整個地球帶來巨大的資源負荷和環境破壞,最終導致整個人類文明面對嚴峻危機。正如埃里希所預言,世界人口在《人口炸彈》出版後五十年間增長了一倍,其中發展中國家的人口增長最迅速。

鳥瞰角度的非洲巨型城市金沙薩(圖片:FredR/Flickr)

根據洛克菲勒基金會的統計,到2050年世界人口將會有70%是城市人口,其中印度和非洲將會迎來數個超大規模城市的誕生,一些本來以自然風光和綠葉婆娑聞名的城市,比如非洲的金沙薩或者印度的班加羅爾到本世紀末人口將會邁入一千萬門檻。世界上第一個超一億人口的城市將會在尼日利爾出現,到時候一個發展中國家城市的人口將會比整個英國的人口還要多。

上海蘇州河上釣魚的男人(圖片:何任遠)

作為已經人口數量已經邁入一千萬的廣州,我們在二十年間見證了整個珠三角人口翻了六倍,城市化擴張步伐看似沒有止境。在珠江兩岸崛地而起的CBD固然靚麗壯闊,然而一種顧慮不得不收到我們的關註:城市鋪開得越大,個體相對就更加渺小。作為一千多萬芸芸眾生的一員,這些穿梭在巨大地鐵網和高樓大廈之間的不是任勞任怨的螻蟻,而是一個個鮮活的,有自己生活和小世界的人。

生活在巨大城市裡的個體

從宏觀上看,我們只是這些抽象的數據的其中一個小微粒,然而對於自己和身邊的人來說,我們身上載入的所有感官、思想、價值觀和愛恨情仇等情感歷程也許說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尊重個體,著眼點在哪裡?來自瑞士的女性映像藝術家凱瑟琳·格菲勒在廣州創作了一個映像系列,專門關注生活在廣州的女性個體,她採訪拍攝的「遊走廣州」映像系列日前在廣東省美術館展出。「我在廣州的時候居住在荔灣西關,但是有一次去看望一個採訪對象,對方在城市的東邊,我去見對方的時候居然用了整整一個小時!是一個小時!」在歐洲人看來,這一個小時的通勤時間彌足珍貴。注重個人時間的歐洲人痛惜的是如果每天24小時都要抽一個小時花在路上的話,生命將會失去多少個本該更有意義、更有趣味的一小時。「換做瑞士的話,一個小時足夠跨境到德國去了。」

瑞士藝術家凱瑟琳·格菲勒

正是由於城市的體量不斷膨脹,人的相對位置越發渺小的尷尬情況下,在廣州進行創作的格菲勒更加註重強調女性在廣州這座城市的個體感受。「我讓瑞士駐廣州領事館幫我找一些不同背景、不同職業的女性,讓她們展示對城市的不同視覺。她們分別是年輕的母親、記者、教師、還有音樂家,她們的背景都很不一樣。我讓她們帶我去她們心中最有個人感觸的地方,就好像是做一個城市私人旅行那樣。」格菲勒這樣說。

Lac Decalogue

 Preisner"s Music (Best Of)

Zbigniew Preisner 

00:00/02:40

在眾多居住在廣州的女性當中,何映荷是被格菲勒跟拍和展示的對象之一。何映荷高挑又勻稱的背影穿梭於東山口龜崗大馬路的中央,兩邊的人流如鯽,有從市場門口買菜回來的大叔大媽,也有匆匆趕往地鐵上班的年輕人。從西往東,何映荷用中等勻速的步伐走著。格菲勒的鏡頭緊緊跟在其後,但是始終拍到的是何映荷的側背面。站在屏幕前,我們可以設想格菲勒猶如一個不可見的靈魂那樣緊貼著被採訪對象。除了何映荷之外,格菲勒用同樣的手法跟拍了其他幾位在廣州生活的女性故事。格菲勒在廣州的展覽運用了豐富多樣的表現形式:攝影、視頻、聲音和文字裝置。6號館展示了『光/晝』主線下女性肖像與城市景觀的疊置,就如角色和城市知覺的滲透。另外一個展廳被打造成暗室,以『暗/夜』的情景切入各樣色彩、韻律、動作、聲音和話語,視頻用移動的夢幻方式,讓觀眾彷彿置身於一個密集而感官化的宇宙。

格菲勒作品

Loneliness

 Aglaja (Original Soundtrack)

Zbigniew Preisner 

00:00/01:04

相比起冷冰冰的紀錄片,作為女性的格菲勒更加喜歡用主觀性的視覺看待女性和廣州的故事。儘管格菲勒宣稱廣州是她第一個首選女性為主體的城市,但是我翻開格菲勒過往在世界各大城市的畫冊,還是發現了很多這次廣州作品的痕迹:飄逸的女性頭髮作為前景襯托著某個城市的隧道,車流在兩邊穿過;女性側面好像剪影那樣經過在鋼筋水泥那樣重複穿行…….

「我並不是要通過紀錄片的方式去記錄下這座城市的東西,我承認我的作品是很主觀的,完全是從女性的角度出發看城市。我想做的是創造一個女性風貌為主、以女性視野看城市的廣州映像。」

平凡的故事也值得書寫記錄

不得不承認,我認識的自認「攝影師」的群體多數以男性為主。在格菲勒的展覽上,我聽到一個相熟的男性攝影愛好者說:「這些映像太平凡了,好像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拿著手機拍到似的。」的確,以「理性」自居的男性,通常用各種技術術語和理論去把別人的藝術作品剖開分析,甚至打碎。就好像我在看到格菲勒的作品的時候,也情不自禁地琢磨到底這些女性的身體在裡面是作為一種前景還是剪影在城市建築中體現出來。

格菲勒自拍像

The Streets of New York

 The Beautiful Country

Zbigniew Preisner 

00:00/02:55

格菲勒本人認為,這種貌似平凡和凌亂的映像正是女性個體在這個巨型城市生存的狀態,而這些平凡人生活組成的錯綜複雜的社區,形成了整個巨型城市日復一日的脈絡。就正如著名導演基斯洛夫斯基通過一個波蘭生活小區裡面的故事展現的連續劇《十誡》那樣,十個生活在同一個小區里的人,儘管私生活是完全分開的,卻又有著密切的關聯。一個小區正如一座城市那樣,儘管它的面貌是公共的,卻是在每個個體的生活里以不同的面貌呈現出來。《十誡》中一個最深刻的例子就是,一個在聖誕夜感到莫名孤獨的女子,為了讓已經有了妻子的情人陪伴自己過完聖誕夜,謊稱自己丈夫失蹤了,讓情人陪著自己在深夜的市區里闖蕩尋找丈夫。倆人走訪了醫院、火車站和收容所,到最後天亮的時分女子才告訴情人,其實自己丈夫早已離開自己多年。女子的出發點是完全出於私慾,但是整個城市的公共設施,包括交警、醫院、刑警和收容所都彷彿在為這個私密故事的情節推波助瀾。

基斯洛夫斯基巨作《十誡》:都市裡小人物的故事

破碎的都市與自我鏡像:基斯洛夫斯基《十誡》劇照

Jardin D"ete Secret Garden

 Preisner"s Music (Best Of)

Zbigniew Preisner 

00:00/02:40

非常相信事件偶發性的基斯洛夫斯基展現了在一個城市裡,一個個體的在某一個分秒作出的一個細小決定,往往影響到一個宏觀整體。就好像「蝴蝶效應」那樣,一隻蝴蝶輕輕揚起的動作,也許會演變成為海面上的暴風雨。如果說基斯洛夫斯基借用城市裡普通人的故事,好像寓言那樣探討聖經里《十誡》的內容的話,那麼格菲勒的廣州女性映像更加像散文詩。在虛幻如同夢境的人物與建築物多層疊加中,觀眾好像看到了一股意識流那樣,跟著畫框中的女性穿越不同的城市空間,慢慢融入其中的故事。

對話格菲勒

記者:為何這麼喜歡城市的生活?

藝術家: 城市的生活就像人的跳動脈絡那樣。城市的生活是集體的,人類作為群居和個人的生活都在這裡交融在一起。城市定義了我們的當代生活,包括中國在內,越來越多人口選擇在城市定居。我想為這些居住在大型城市的人講述浪漫的故事,而我的故事是唯美的,我喜歡城市面貌中的美。當然你可以批判我,沒有足夠關注城市的實際問題,比如露宿者等,但我不是記者,我是藝術家。實際上作為女性,我認為我們看城市的視覺會更加私密,更加個人化。作為女性藝術家,我跟女性交流的時候我更加覺得自己是對方的姐妹,大家相互感知,通過女性自身看女性的視覺讓整個社會聽到我們的聲音。

Nymphea Decalogue 9

 Preisner"s Music (Best Of)

Zbigniew Preisner 

00:00/02:26

記者:你跟你的拍攝對象之間熟絡嗎?你如何跟對方發生緊密的關係,讓對方述說自己在這座城市的故事?

藝術家:其實是有一套流程的。首先,領事館的人給我一個名單,然後我們在咖啡館裡跟這些女性見面。我用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逐個採訪這些女性,我試圖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抓住這些女性的特質,然後我們在城市裡漫步和拍照,讓她們帶我去與自己關係最密切的地標拍攝。

每一天我都會跟不同的一位受採訪女性在城市漫步,就好像跟一位女建築師那樣,我們從咖啡廳出發,沿著珠江走了一整天。有時候我們倆都保持沉默,但是這種深陷思緒中的對話也是很有意思的,我也把這些東西都記錄下來。在這座城市裡,每一個女性心目中都有一個跟自己關係最緊密的地標。有些女性選擇帶我去廣州大劇院,有些則帶我去老城區的教堂。有一位年輕的媽媽甚至讓我跟著她帶自己的孩子去理髮,實際上我是幫助她們自己完成了自己在城市裡的自畫像。

當我回到歐洲的工作室後,我花時間重新審視我在廣州拍的照片,然後繼續用郵件跟進我的問題。然後我讓她們在自己的圖片旁邊寫下一些屬於自己的句子。由於這些字是手寫體,所以形成了我與其他女性的對話,通過對話可以折射出她們如何看到廣州這座城市。

格菲勒作品

記者:很多時候我們採訪一個人物,或者試圖提取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在一段時間內的故事的時候,我們會嘗試抓取甚至製造一些戲劇化的敘事情節,你有沒有嘗試讓她們的故事變得更加有戲劇性呢?

藝術家:當然不會。這樣正是我跟記者的區別。我寧願表達的是個人主觀化的、私密的情愫。我必須告訴你的是我不需要戲劇化。如果戲劇性情節在我眼前發生,我自然會記錄下來,但是我不會刻意去導演出來。

記者:作為歐洲人,你會不會被中國城市的體量和規模嚇倒呢?

藝術家:這自然是非常震撼的。這裡的城市生活跟歐洲完全有天淵之別。也許中國人會覺得歐洲就是個大農村吧。我只能夠說這裡的規模大得讓人感到瘋狂,幾乎所有建設都是巨型。

廣州環市西路的滾滾車流(圖片:何任遠)

記者:我曾經跟一個歐洲的藝術家交流過。他在中國各大城市都舉行了巡演,見識了中國一線城市的超大規模和擁擠高壓的生活。在一個情緒低落的晚上,他跟我說在這麼大的城市裡,他感覺到自己的無助與渺小,然後對生活和自身的價值感覺到一種被忽略感。你在中國大城市會有類似感覺嗎?

藝術家:我所做的正好是提出跟他所想相反的理念:正是由於都市規模這麼龐大,才需要更多的個體通過平台述說自己的故事。我也要再三強調「主觀性」,正是展示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的帶有主觀性和親密性的故事,才能夠挽救你朋友所感受到的「無助與渺小」。這就是我要逐個平淡故事展現給人們看的一個動機:儘管這些故事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都沒有任何戲劇性和趣味,但是每個個體都是重要的。通常人們會說自己的生活沒有意義,但是這也許是為之過早的結論吧。我在創作的最後一天感到特別感動,一個剛生下年輕嬰兒的家庭過來跟我說,他們很感謝我為他們拍照,因為我從不是為了拍名人或者其他嘩眾取寵的事情去拍攝。

十年前我的一個助理是中國人。當我跟這位助理在巴黎工作的時候,她感到非常詫異,因為她覺得在巴黎很多人都非常注重自身的感受,每個人不論職位高低都收到尊重。正是因為我們不是機械人,所有人都千差萬別,在這麼大的城市裡共存才更加需要個體的感受,而不是冷漠地對帶其他芸芸眾生。

格菲勒作品

記者:在你的作品中,有相當一部分講的是女性身體置身於這座城市的環境當中。女性身體在照片中與城市的建築擺在一起,這背後是什麼邏輯呢?

藝術家:這背後不是什麼邏輯。在我看來,這是一座城市的喧囂、速度、你來我往的現代化交通和巨大的人流如何在女性起作用。生活在城市的女性如何接納和經歷城市的現代化面貌。我一直覺得女性對城市生活的反應是不一樣的,女性更加精緻,更加感性,女性的脆弱性在面對城市生活的時候更加能夠反映出城市在女性身上的影響。就好像其中的一位採訪對象何映荷,她在凝視由扎哈·哈迪設計的廣州大劇院的時候,她正在內化這座建築物,好像食物進入體內那樣被消化,變成身體的一部分。而我做的就是把這種內化重新展現出來。

記者:在我看到的這些映像當中,很多的女性都是以側面或者背面的形式出現在畫面中,很多時候觀眾看不到這些女性的臉部。這背後又是什麼動機呢?

藝術家:我不是單純的攝影師,我不拍肖像。作為藝術家我覺得側面甚至是背面的畫像更加具有詩意,就好像是景物的一部分那樣。觀眾看到這些只有側面的畫像的時候,通常會產生代入感,比如看到何映荷的背面,人們也許會聯想起也許自己的女兒或者自己的嬸嬸也在凝視著城市的風貌,如果拍成了肖像,就沒有這個效果了。

記者:女性身體的哪個部分你最感興趣?

藝術家:亞洲女性的身材都很苗條,我個人覺得很健康,有時候亞洲的建築物看起來也非常女性化,亞洲女性幾乎能夠很好地跟地貌融合在一起,這在歐洲和美國是很難看到的。

Julie-In Her New ApartMent

 Trois Couleurs Bleu

Zbigniew Preisner 

00:00/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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