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黑道已經窮到沒錢給紋身補色了......

原標題：日本黑道已經窮到沒錢給紋身補色了......

「組長發的紅包，

裡面只有50塊」

由於日本憲法第21條里對結社自由的保障，日本成為世界上唯一允許黑社會合法存在的國家。黑社會成員違反法律會受到追責，但國家權力不能干涉黑社會組織。在影視劇和各種傳聞里，他們雖然行事低調，但大佬范兒絕對在線，名車豪宅美女傍身，而全身造價不菲的紋身既表明了與正常社會的背離決心，也因為痛苦的過程帶上了不可小覷的威嚴的光環，伸出手，斷過指的更是高級，除此之外，黑道入獄也是一種鍍金行為，絕不可恥。

■ 紋身、斷指、入獄，從小弟到大佬的鍍金之路

他們的主要活動不是打砸搶，一言不合就掄刀拔槍搞火併——低級的黑道活動早就不被認可了，大佬們一般不干涉平民生活，按照法律規定在灰色地帶規規矩矩經營色情產業、建築和房地產、娛樂業，默默滲透進國家機器為政客提供政治獻金，也涉足地下賭場、毒品生意……還有新時代的金融行業，「帶槍的高盛集團」，誰不喜歡這種形容？

但是，這些都是真的嗎？這兩年日本國內的社會新聞可不這麼說。

前有神戶山口組兩個五十多歲的成員窮到分裂，去自家頭目開的商場偷東西被警察抓獲，他們偷的是西瓜、大米和鰻魚等食物和一些日用品；後有今年年初日本黑社會組織山口組的新年活動上，成員委屈地發現來自組長的紅包金額驟減，往年都是5000日元，到今年：

「組長發紅包時說了句抱歉，一打開裡面只有1000日元。」（也就五六十塊人民幣吧。）

另外還有日本記者調查到，沒有專車的黑幫下級組織里，成員只好用家裡的自用車接送頭目，有些車內甚至貼著麵包超人等萌萌噠貼紙。部分黑幫成員因為沒錢，身上的紋身都是半成品，要麼上色不全，要麼紋的龍可能沒添上鬍鬚。

黑幫越來越不景氣的現實冷冷地拍醒了那些幻想入行後可以一擲千金的觀眾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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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忙分裂，

小弟們卻無心火併

2015年，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山口組迎來了自己的一百歲生日，同時也是第六代組長筱田健市（又稱「司忍」）掌權滿十年（十年中有六年在監獄服刑）。

■ 2011年4月，山口組第六代組長筱田健市刑滿出獄。

筱田健市在保釋期間完成上任儀式，隨後一直在監獄服刑。

就在前一年，美國經濟雜誌Fortune列出了世界上最有錢的五大黑社會組織，山口組以66億美元資產位居第二，僅次於俄羅斯黑手黨里的松采沃兄弟會（Solntsevskaya Bratva）。

不知道他們怎麼算的，但聽上去混得風生水起的山口組卻因為錢的問題還沒順利過完一百歲就發生三十年來最大的內訌了。

2015年下半年，山口組直系組長井上邦雄，聯合了13個山口組直系的二級團體和他自己負責的山健組一起脫離山口組，同年8月山口組對這13個團體的組長進行了「絕緣」和「破門」處分（斷絕關係、逐出家門），山口組自此分裂成第六代山口組（筱田建市組長）和神戶山口組（井上邦雄組長）。

■ 2015年8月，山口組分裂為二

井山邦雄本是山口組第五代組長桑田兼吉的養子，原本就不滿筱田建市作為第六代組長上任，但衝突的主要還是由於會費上升。

按規定，山口組下屬分支每月需要向上級繳納會費，第六代組長筱田建市掌權後，會費大漲，從80萬日元漲到115萬日元，大頭還有重要節日的貢金約5000萬到1億日元（約人民幣250萬元到500萬元）。日本經濟低迷，官方又在近幾年嚴打黑社會，限制他們的經營活動，這筆錢無疑成為了各個直系組長的心頭病。傳聞獨立出去的神戶山口組會費設定僅為40萬日元（也有說30萬日元）。

2017年4月，又是因為會費問題，神戶山口組分裂，獨立出一個新組織：任俠山口組。至此山口組一分為三，保持微妙平衡。而為了防止再次出現三十年前山口組因為繼承問題導致的火併，日本警方鍥而不捨地抓了2000多人，還接二連三找頭目們的麻煩。

■ 2016年5月15日，神戶山口組旗下組織幹部遭到射殺，愛知縣警察調査員在事發現場進行調查

大佬忙分裂，小弟們日子更不好過，第六代山口組組員抱怨說：

「分裂之後，行動就非常小心翼翼。總之，盡量不要因為事故與神戶山口組發生任何衝突，所以出去喝酒的次數也急劇減少。因為沒有地方去，幾乎都待在家裡或辦公室，或者在朋友的公司，喝幾杯啤酒而已。偶爾外出的話，也是去親戚的店裡或是年輕小弟的老婆開的店走走，都是在自己人的範圍裡面活動。」

而神戶山口組下面的組員也認為：

「最近喝酒應酬或是唱卡拉OK幾乎都在白天，因為晚上容易捲入糾紛，所以實在無聊。但晚上畢竟是晚上，會發生一些必須應對的突髮狀況，無法安心入睡。手機得經常放在枕頭邊上。」

真到了具體經營活動中，比如日本傳統的夏日祭，三組人根本不願意起衝突：「法律越來越嚴，市場也越來越小。同樣都在混黑道，根本沒空閑時間去火併，即使組織不同，現場大家卻可以團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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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之後，

山口組面臨無人可用的窘境

■ 日本三大黑社會組織「代紋」，從左往右：山口組，住吉會，稻川組

山口組成立於1915年，由第一代組長山口春吉帶著50名神戶港碼頭裝卸工創立。第二任組長是他的兒子山口登，在前兩任手上山口組還是以碼頭裝卸、大阪相撲行業和演藝事業為主業的組織，並非黑幫。1946年，第三代組長田岡一雄繼承山口組時，因為戰爭中不少成員被派往戰場，山口組只有33人。

■ 日本黑幫教父、山口組三代目田岡一雄（左）讓高倉健演過他的傳記片（右），導致山口組和電影公司都被警察盯上搜查了一通發現，電影票房主要來自山口組對小弟們強行攤派。

但到了1975年，組員已經上升到11000人。主要得益於戰後山口組作為暴力團，和白道合作對付當時在日本很囂張的外國幫會（主要是在日本的「戰勝國國民」朝鮮人、中國人），維持了秩序，並參與重建。再以朝鮮戰爭為契機，受益於美軍相關軍事運輸活動，神戶港迅速走向了繁盛，山口組的碼頭事業實現了飛躍式的發展。田岡一雄還在1958年斥資100萬日元建立娛樂公司神戶藝能社，將當時嶄露頭角的田端義男和美空雲雀作為專屬藝人收入了麾下，舉辦演出，賺了不少錢。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山口組成為日本最大的黑社會組織，當然成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先是布局逮捕組長田岡一雄，再限制經營，迫使山口組的運輸、藝能等活動終止。從此之後，山口組只能平時委託關係親近的非黑社會人員來經營金融、不動產、土木建設、拆遷工程、人力派遣、會社整頓等事業，一旦出現糾紛，就啟動暴力來擺平。「雙重構造」下，合法生意和一些不合法手段還是讓山口組斂財無數。

■ 山口組本部在日本神戶市灘區筱原本町，不遠處就是警察廳。據說門口的牌子寫著「我們不使用童工，不販賣毒品，也不亂扔煙頭。」

圖為警方造訪山口組本部

黑社會在日本被稱為yakuza或暴力團，根據警察廳的統計，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暴力團成員大約七八萬人，2005年時黑幫人口為86300人（包括預備成員），到2010年都保持穩定數量。但之後日本警方一直在加強取締、立法限制暴力團活動，人數銳減，2014年末已減少到了53500人，到了2016年底只有18100人。

絕對人數不斷減少再加上組織分裂，2016年底，包括預備成員在內曾號稱「4萬人軍團」的山口組，只剩下約5,200個成員（就這樣，依然是全國規模最大）。

人員減少帶來的失落每個組都深深體會到了：

第六代山口組組員：「不知道何時會因為什麼樣的契機發生抗爭，所以首要之務是確保組員人數。可是即使是我所屬的辦公室，現在的組員數只有全盛時期的五分之一以下。好幾個直參團體甚至連輪流看守本家停車場的人都沒有。」

神戶山口組組員：「我們也是如此，因為山健組的一部分脫離出去成立了任俠山口組，士氣相當低落，因為人數不足，即使是幹部，也有些只有數名手下而已。」

第六代山口組對獨立出去的神戶山口組進行了「絕緣破門處分」，而神戶山口組又再對獨立出去的任俠山口組進行了「絕緣破門處分」。原本黑道組織中的斷絕關係逐出家門這一處分會令被處分者完全不能在黑道生存了，因為若有人跟受處分者來往，也就等於和處分他的黑道組織作對。

但如今幾個組織一分裂，力量又比較均衡，缺人缺成這樣各個暴力團都求人若渴，「絕緣破門處分」徹底喪失了原有的效力，受到處分以後甚至能得到對立的組織的強烈邀請——

「隨時都可以到我們這邊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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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麼人能成為黑道？

即使是山口組分裂的大新聞天天上頭條的2016年，大部分年輕人對日本黑社會所知甚少，黑幫早已失去了九十年代的風光和關注度。《朝日新聞》當時策划過一個採訪，讓9位20多歲的年輕人向專跑暴力團和有組織犯罪的緒方健二記者（57歲）提問：

學生：什麼樣的人能成為黑道成員呢？

緒方記者：我曾經採訪過的一位組長說：我們是容納無法融入社會的人們的容器。根據他的說法，由於（黑道的存在）因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就職的人會減少。

另外無法上學的少年，有多次不良行為、犯罪行為的少年們也很多。另外還有的父母會讓孩子「去首領那邊去鍛煉糾正一下自己」。最近也有不了解實情、抱著想要「輕鬆賺錢」心態的人加入黑幫，這樣的人很快就會後悔退出的。

學生：電視劇電影中俄黑幫總給人一種重視「義理人情」的印象，真實情況是怎麼樣的呢？

緒方記者：現在的人，大多數的行動都是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這是監管他們的警察的說法。義理和人情可以說已經是死語了。當然也有重視義理人情的人，但是這樣的人難以在組織的中心待長久。

學生：漫畫和小說裡面有這樣的情節，其中的人物說著「就算是黑道也進入頭腦時代了」，然後一流大學的畢業生也會加入黑道組織，這是真的嗎？

緒方記者：有這樣的情況呢。比如說在泡沫經濟時代，我聽說黑道組織中就有金融學的專門人才，因為想要被說是聰明經濟的黑道組織，所以就吸收精通股票金融的人才，然後就可以跟業界公然進行接觸。

最近的黑道也會穿像以前的黑道電影中高倉健那樣的便服，但那種剃光頭穿白色漆皮靴的黑道成員已經不存在了。我去採訪黑道成員的時候，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跟他走在一起我反而更像是那個世界（黑道）的人。

這樣的黑道成員的外表是非常溫和的，請大家一定要注意哦。

學生：緒方先生您在採訪時碰見過什麼危險的事情嗎？

緒方記者：有過好幾回呢，其中一次時去採訪興奮劑相關。某一天，有個未知號碼給我打電話，說來某個港口見面什麼的，我去了一下發現那邊有四五個人，放著空的金屬桶，旁邊有個在攪拌水泥的人。

我當時想這要是拿來填空桶的量的話也太多了吧。然後那個幹部模樣的男人說「你就是緒方嗎，你接觸了我們這邊的小弟吧」。我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然後她就說「不是，你跟xx在x月x日見過了吧」。然後，旁邊的人依然在沉默地攪拌水泥。

■ 日本著名編劇三谷幸喜的電影《魔幻時刻》里就有黑社會澆水泥除去對手的情節

但是他很聰明。他很明白如果說出「你再繼續採訪的話，我就把你放進筒里填進水泥丟進海里」這種話的話就會明確構成威脅罪，會變成犯罪案件。所以只是在默默地攪拌水泥。沒有具體的要求。啊，有種被叫到工地的感覺（笑）。我第一次體驗到這種事情，真的是有點可怕啊。經常在電視劇里見過這種操作，沒想到真的有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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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黑社會的日子真的不好混，

想從良太難

儘管外界的好奇並未停止，但黑社會在日本的發展顯然進入了瓶頸，這與日本嚴打暴力團有關。

日本的經濟長期低迷不振，整個社會對暴力團的容忍度不斷下降。當今日本法制趨於完備，已經不同於暴力團興起的二戰後，社會不再需要他們來維持灰色地帶的秩序。

日本政府還對《暴力團對策法》進行了多次修改強化，2010年開始，日本多個地方相繼頒布《暴力團排除條例》，黑社會的忠誠維繫制度和生財活動都被打擊，黑幫成員不能開設銀行賬戶，不能用自己的名義租房，不能締結商業合同，手下成員犯罪也會往上追究到組長，黑社會不能給正在服刑的成員以及其家人提供物質獎勵……黑社會成員們徹底進入了「沒錢賺，沒飯吃」的時代。

其實，為了改善形象，黑社會大佬們不是沒有努力過。

1995年阪神淡路大地震，山口組立刻投入救援，動用了直升機，帶上的救援物資包括大米、食品、衣物、嬰幼兒奶粉、尿不濕（各種年齡段）、女性內衣、生理用品以及各類日雜用品多達100種以上，據說這些救援行動花費了大約11億日元，但常年進行黑幫報道的記者豬野健治跑去採訪時，前來接洽的山口組幹部拒絕了他，理由是「反正最後也會被說成沽名釣譽，所以你就不要寫救援行動的事情了吧」。

2013年山口組就創辦了自己的《山口組新報》，宣傳活動方針，發表領導講話，甚至還有圍棋比賽、娛樂新聞。2014年山口組發布了自己的「官方網站」——株式會社山口組，網頁簡潔明了，甚至有點老土，標明「公司」主要從事的是土木工程事業。網站上還寫著「我們的網站製作人員全是外行，網頁有些難看還請大家包容」。

《暴力團體排除條例》頒布後，能接待黑幫組織成員的餐飲店大幅度減少，加上伙食費也越來越貴，山口組建了個讓成員們非常感激的食堂，菜譜以簡單的家常菜為主，但據說廚師水準一流。

山口組食堂提供的早餐有烤魚配煎雞蛋、火腿蛋、納豆、味噌湯，午餐一般以咖喱飯、烏冬面為主，晚餐有牛肉蓋飯、味噌湯、炸魚、蔬菜等等。對吃的極致追求是整個日本給外界的印象，作為黑社會成員，吃得好更重要，畢竟他們也知道——「干我們這行，說不定哪天就會突然被捕。一旦被逮捕就要多年失去選擇餐食喜好的權利，所以每一天的每一頓都要吃得最好！馬虎不得！」只能說：

心態真的蠻好的

參考資料：

Chris Matthews, The Biggest Organized Crime Groups in the World，Fortune

AFP, Hard times: Japanese yakuza arrested for stealing food

原田朱美，本物ヤクザはドラマと違う？命狙われない？専門記者がこたえます，朝日新聞

伊藤博敏，「食えない職業」になったヤクザ

豬野健治，山口組分裂の衝撃とヤクザ社會の変貌

POWER NEWS編集部，山口組が3分裂：激変するヤクザの世界

廣末登，暴力団を離脫する人たちとその理由

撰文：kylin/ vivian

編輯：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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