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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南之子:父親的抗戰經歷少被人提及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2010年10月11日版

作者|李菁 胡為善

原題《我的父親胡宗南》

胡為善(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在台灣採訪,試著打胡為善的電話聯繫,電話那一頭他很爽快地答應下來,多少有些意外。

從台北開車一小時左右,到達位於桃園中壢的中原大學。胡為善的身份是台灣中原大學副校長。一見面,他便很坦率地說:「我知道父親的形象在大陸比較負面,我願意講一講我眼中的父親。」胡為善說。

畢業於黃埔一期的胡宗南,是蔣介石最信任的軍事將領。他是黃埔學生在國民黨軍隊中的第一個軍長,第一個兵團總指揮,第一個集團軍總司令,第一個戰區司令長官。

另一方面,胡宗南也成為中共交手最多的一個對手,隨著國民政府的潰敗,他也迅速從頂峰跌落下來,從陝北一直退到西昌,幾十萬軍隊土崩瓦解,最終成了國民黨在大陸失敗的象徵性人物。到了台灣後他也成了邊緣人物,直至抑鬱而終。

青年時期胡宗南(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平步青雲

我時常想:如果不是生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父親會選擇什麼樣的人生之路?也許他會成為一名文人,用文字表達他對時代的看法;也許會繼續做他的歷史教員,在遠離政治喧鬧的校園裡度過一生……可是誰又能選擇自己的時代呢?

其實父親跟毛澤東、周恩來這些人一樣,都是20世紀初受新思想影響最早的那一批青年,只不過他們後來走上了不同的政治道路。父親出生於浙江寧波鎮海,中學畢業後,因家庭經濟窘迫,他回到孝豐縣立高等小學堂擔任教員。父親喜歡讀書,了解天下大事。1921年暑假,他遊歷了北京、天津、山海關等地,曾斷言中日必然發生戰爭。

此時,他正好聽到黃埔軍校開始招收青年學生的消息。雖然當時他年齡已經超過報考要求的25歲以下,但他改了年齡,因而進入黃埔一期就讀。在黃埔一期里,父親的個子是倒數第二矮,最矮的是冷欣,他後來也升為陸軍中將,每次見到我都說:「你爸爸就是在我前面一個。」

從黃埔軍校畢業後,父親就開始了幾十載的軍人生涯。在討伐陳炯明的第一次東征時,他是機槍連中尉排長,在棉湖之戰中他攜兩挺機槍奮勇佔領陳炯明後方高地,封鎖了陳炯明部隊的主力退路。棉湖之戰是父親軍事生涯的一個重要起點。戰後,他因戰功被提升為機槍連上尉副連長,而且開始受到蔣介石的注意。第二次東征時,他率一個連衝上河婆最高山峰橫嶺的敵陣,而蔣先生利用繳獲來的武器編成3個師,成為北伐的基本部隊,他也自此嶄露頭角。

正因為這些經歷,父親很早就得到蔣先生的賞識和倚重。北伐時,打長沙、南昌、杭州、上海,都由父親的團擔任攻堅先鋒。他也成為黃埔軍校學生中擢升最快的一個。1927年北伐攻佔上海不久,他就升任第1軍第1師少將副師長,成為國民黨黃埔系學生的第一個將軍。此後他一直一帆風順,到1936年4月,又被任命為第1軍中將軍長,成為黃埔學生在國民黨軍中的第一個軍長。此時的父親也毫無意外地成了「剿匪」的主力軍。他的對手,很多是黃埔軍校的同學,這也是十幾年恩怨的開始。

蔣介石與胡宗南(右)合影。

「西北王」

因為父親和中共交手的時間比較長,所以他在內戰時期的經歷被傳播得比較多,相反,他在抗日戰爭時期參加的戰役卻很少被提及,很多人都以為他對抗日根本沒做什麼事情,這完全是一個誤解。

抗戰爆發後不久,父親接到蔣先生命令,到無錫集結待命。可是當他率部隊到達無錫尚未下車,就接到第三戰區前敵總指揮陳誠的命令,因為寶山一線防線危急,要他立即到那裡增援。父親帶領第1、第78兩個師約4萬人,在楊行、劉行和蘊藻濱一帶與日軍展開激戰。他手下人回憶,身為軍長的他「日夜在戰場指揮撫巡,從未離去,官兵見之,無不感奮」。經過幾晝夜血戰,部隊始終守住陣地,傷亡慘重,但父親始終不吭一聲。顧祝同了解戰況後,派部隊來換防。父親才說:「再不換防,明天我也要拿槍上火線頂缺了。」

在敵我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父親帶領部隊在淞滬戰場堅守了6周,而他們的犧牲也極為慘烈:4萬人的部隊最後只剩下1200人。當時著名報人張季鸞說:「第1軍為國之精銳,如此犧牲,聞之泫然。」

1938年1月,父親奉命移軍關中,固守黃河、山西、陝西。這一帶是陪都重慶的屏障,戰略地位極為重要。父親的部隊幾次擋住了日軍自北攻向四川的鉗形攻勢,其間與土肥原賢二幾次交手,讓日本軍不能進入潼關,威脅重慶。一年後,父親又被任命為第34集團軍總司令,成為黃埔畢業生中擔任集團軍總司令的第一人,成為關中乃至西北地區擁有最高軍職的將領。直到1949年撤離,父親在西安前後長達12年,所以後來也有人稱他為「西北王」。

父親一向對教育非常重視。在西安時,他還組建了中央軍校第七分校,抗戰中一共召了6期學生。第一期畢業生被編為黃埔第15期,以後以此序列類推,他們後來也成為黃埔大家庭的一員。七分校一共培養了近4萬人,他們投入到各戰場,支持了八年抗戰。

在日本投降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戰役,叫做豫西鄂北會戰——後來我們通常稱作「西峽口戰役」,這是八年抗戰的最後一役。當時戰役形勢是敵強我弱,第15期學員中有一位叫孔令晟的學員,他原本是北京大學化學系的學生,抗戰爆發後投筆從戎。孔令晟想到他的教官曾經教斜面作戰法,他就採用反斜面的防禦作戰,結果重傷日軍。

西峽口戰役是八年抗戰的最後一役,從1945年3月29日一直打到8月4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在1945年9月22日上午9點,父親以「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的身份赴鄭州,接受日軍第12軍團司令官鷹森孝的投降。投降儀式結束後,鷹森孝問我父親,近期河南西峽口戰役,貴方一位孔副營長,利用反斜面作戰,殲滅了我們很多部隊,我很想跟這位營長見面。父親經查證,知道這名副營長的名字叫孔令晟。這時孔令晟剛好在外地受訓,父親因而對孔令晟印象深刻。他曾有意調孔令晟到長官部,希望孔令晟能接替熊匯荃(註:即熊向暉)的職位,但孔令晟表示,不願意做參謀,只願意帶兵打仗,父親只好打消此意。孔令晟後來曾出任蔣介石之侍衛長、海軍陸戰隊司令等職。他現在仍在世,已有90多歲。

父親對部下非常好,所以他的手下後來也很少有倒戈的,當然熊向暉例外,他是很早被周恩來有意識安插進來的。其實當時曾經有人跟父親密報,熊向暉思想「左傾」,但父親不願意懷疑一個從18歲就到自己身邊來的年輕人。

胡宗南與夫人葉霞翟在重慶(攝於1949年)(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延誤的婚約

當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傳來時,在南京的母親格外興奮。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有更多一重的意義。為了這一天,她和父親的婚約已經推遲了8年。

母親與父親的緣分,還是由一張照片引起的。母親葉霞翟出身於浙江松陽的一個傳統家庭。父親是中學校長,陳誠是他的學生。1930年夏天,母親還在杭州讀書。有一天,她無意中在一個朋友家裡看到了一位年輕軍人的照片,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朋友跟她介紹說,這位年輕的軍人是黃埔一期的高材生,參加過北伐,剛剛30歲就當上了師長……母親更生仰慕之情。

當時母親只有16歲,有點小女孩崇拜英雄的感覺。她壓根兒也沒想到,7年後,她會真的結識照片里的那個人,而且最終會走到一起。

我的外公思想比較保守,認為女孩子不必讀大學,所以也不給她提供學費。母親只好選擇就讀公費學校,她後來進入杭州警官學校,成了戴笠的學生。而戴笠又是父親的好朋友,當年也是父親向蔣先生推薦的他。1937年,母親已是上海光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回杭州探親時順便到戴笠家裡拜訪,與父親不期而遇。父親也對我母親一見傾心,兩個人感情發展得很快,1937年6月,父親送了一隻手錶給母親作為訂婚之物。

可是一個月後,抗戰就爆發了。父親當時有一句話: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他決定延遲婚期,母親也很理解他的決定。不久,母親決定赴美深造,在美國苦讀,最終獲得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博士學位後於1944年6月回國。

母親在百般盼望中終於等來了抗戰勝利的消息。但是父親很快又捲入到國共內戰的戰場。一等又是快兩年。直到1947年3月,父親佔了延安後,給母親發來電報,要她速去西安。那一天,他自己刷了窯洞,請了8個人,準備了8道菜,直到副官買來大紅蠟燭,手下人才知道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那時,父親已50歲。他們的婚期整整拖了10年。

因為那時候內戰形勢仍然緊張,所以母親在西安只待了3天便返回南京。雖然他們聚少離多,但母親和父親感情很好。他們之間的書信現在還保存著,我也都看過,書信是蠻纏綿的。父親表面上很嚴肅,但在信里也算羅曼蒂克,他曾當過歷史教員,也很會表達自己的情感。

現在有的文章說母親是特工出身,戴笠把她介紹給我父親,就是為了監視他。這種說法是毫無根據的,母親練就一筆好字,當年很受戴笠器重,但是她從來沒有做過情報工作。再者,抗戰期間,她一個人跑到美國苦讀那麼多年的書,怎麼去「監視」我父親?現在想起來,母親也蠻不容易的,她一個人頂著重重壓力,從20多歲起就開始苦等我父親,一直等了10年。這也不是每一個女子都能承擔起的。

最後的大陸

1950年3月,父親乘坐飛機離開大陸,他的離去,也宣告了國民黨在大陸軍事力量的全部瓦解。關於國民黨為何失去大陸,現在已有很多史料來研究論述。我想大家都認同,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失敗,不能完全歸咎於某一個人。但是因為父親是最後一個撤出大陸的國民黨將領,所以他的名字幾乎成了國共內戰的象徵性人物,我想這對父親也是很不公平的。

1949年12月9日,蔣先生乘飛機從成都飛到台北,自此永遠離開了大陸。而離開的最後一刻,他還跟我父親交代,要他穩住四川和西昌。但是那時第1軍只剩下不到1000人了,他們從陝西進入四川後,人生地不熟,既無冬衣,又無糧餉,更無兵源,連軍火彈藥的補給都斷絕了。就在這樣的條件下,父親帶著部隊死守了3個多月。

到了1950年3月,解放軍馬上要攻佔西昌,蔣先生從台灣派了最後一架飛機,到西昌接父親走。但是父親堅決不走,他說自己要戰死在這裡,遭到部下們反對,最終參謀長羅列等人把父親強行架上了飛機。第二天,解放軍向西昌發起總攻,父親在台灣以為羅列已陣亡,把羅列母親當成自己母親侍奉。沒想到,羅列死裡逃生,後來又輾轉逃回台灣。

父親撤到台灣後不久,湯恩伯幫他在花蓮租了一套房子住下,但他沒想到,他到台灣立足未穩,便遇到了彈劾案(註:1950年5月,台灣「監察院」李夢彪等46位「監察委員」以胡宗南失去大陸為由,提出彈劾,經蔣介石、蔣經國、顧祝同等周旋,「立法院」108名委員簽名上書「行政院長」陳誠,為他求情,陳誠將彈劾案移交「國防部」處理,8月,「國防部」答覆「應免議處」)。彈劾案一出,輿論沸沸揚揚。台灣報紙對此也大做文章,對父親譏諷挖苦,甚至不少歪曲之詞。父親的手下們覺得很不公平,他們說,當年和共產黨的戰事是集體行動,政府責成數十個軍事首長,劃分成數十個地區作戰,胡宗南只是其中一個,為什麼對其他戰敗的軍事首長沒有責難,而對他如此非議?再者,軍人都是以服從命令為最高原則的,父親的一切戰鬥都是奉命有據。還有人說,當年國民政府有那麼多貪官污吏,可是他們沒有被彈劾,反倒是堅守到最後的一個人被如此抨擊?因此他們建議父親開記者會申辯,或者上書。

但是父親把他們攔了下來,他只是淡淡的一句話:是非自有公論,假如應該我負的責,我當然要負責。關於彈劾這件事,父親生前隻字不提。

那時一方面有人彈劾我父親,另一方面又有100多個「立法委員」在替他說話。後來還是蔣先生髮了話,說:「如果不是胡宗南,我怎麼出得來?如果不是胡宗南,你們怎麼出得來?」彈劾案才不了了之。

「反攻」夢滅

彈劾案塵埃落定之後,父親在家閑居了一段時間。1951年,我剛出生不久,父親被派到大陳島,組建所謂「江浙反共救國軍」。國民黨政府撤到台灣時,還有一些殘餘部隊留在浙江沿海一帶,蔣先生希望父親能到那裡,把這些人組織起來,「反攻大陸」。

在很多人看來,父親以前是堂堂軍政公署長官,統領幾十萬人馬,威風了得,現在卻要在荒涼小島,指揮散兵游勇,肯定會非常失落。但父親卻毫不介意。其實在此前蔣公曾經讓父親出任「參謀總長」,被父親謝絕。

9月,他化名秦東昌登上大陳島。當時大陳島十分荒涼,解決「游擊隊員」們的一日三餐都是一個問題。他的手下後來告訴我們,在那裡每天基本上吃青菜和鹽水泡飯,吃了一個月後,體力差到連木馬都跳不過去了。

在這樣的條件下,父親在大陳島組織了六支陸上突擊隊和一支海上突擊隊,先後訓練了總數約7000多人的「挺進隊」,發動了39次襲擊。每次戰鬥,不管是100人,還是200人,他都親自去,不但去,還要上岸。

1953年6月,父親調離大陳島,不久,解放軍在距大陳島約14公里的積穀山島強行登陸成功,「反共救國」成了泡影,父親忙了兩年的游擊戰,到頭來一場空,又回到了台北。

1955年,蔣先生又派我父親去澎湖任「防衛司令」。

1959年,蔣先生召見父親,徵詢他接任陸軍總司令的意願。父親謙辭不受,他向蔣先生推薦了羅列,羅列隨即奉調「陸軍總司令」;幾年後,羅列又升到「副參謀總長」,蔣先生又讓我父親推薦一個人做總司令,父親就推薦了劉安琪,那劉安琪就做了陸軍總司令。

1959年10月,父親從澎湖離職回台北,任「總統府戰略顧問」。雖然還保持著軍人身份,但並不擔任什麼實職,自此淡出軍界。

那時候我們兄弟姐妹一共4個,他經常和媽媽帶著我們遊山玩水,這是他一生中最悠閑、最自由的一段時光。可是我長大以後,看到他日記里的那些話——今天下午我陪太太去看電影,明天下午我陪太太去打橋牌——我才漸漸悟出,對父親這樣一個以戰場為全部生活的人來說,他的內心該有多麼痛苦。我記得小時候,父親帶我爬山,他經常一個人在山裡聲嘶力竭地大叫,我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沒面子。長大後我才理解,這是因為父親壓抑得太久太深了……

落寞歲月

父親剛到台北定居時,蔣先生送給他一幢房子,但被父親拒絕了。我們自己住的房子非常舊。底下人說,到我們家都不敢坐沙發,一不小心沙發就壞掉了。但是他對部下卻非常好,很早就為他們在台北安置好了家。

那時候我周圍的同學家裡都有冰箱,只有我們家沒有,我很羨慕那些同學。有一天回到家,發現家裡多了一台冰箱,原來是父親的老部下羅列將軍送的舊冰箱。我高興極了,就在旁邊跳舞。第二天父親回來了,一看冰箱,臉色一沉,問母親:「冰箱哪來的?」母親說是羅列送的。父親很生氣地說:「不可以!退回去!」於是我只有了一天的冰箱。

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媽媽記賬,那時我常常問她一個問題:「收進來的錢沒有支出那麼多,該怎麼辦?」她告訴我,要用紅筆來記。所以我從小就知道「赤字」,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會走財務這條路,知道不賺錢不行。

母親是留美博士,在大陸時,光華大學請她教書。可到了台灣,父親一直不同意她再出來教書,全家6口人的生活都靠父親一個人,母親時常為錢發愁。無奈之下,母親就靠寫文章賺稿費。她第一次向《中央日報》投稿未中,接到退稿信,非常沮喪,還哭了一場。可是母親是一個非常好強的人,她再寫、再退,終於有一天,她的文章上了報,稿費來了,我們的生活才得以改善。

我和哥哥後來才知道,父親每個月的薪水分成三份:1/3留給「長官部」當公費運用;1/3發給澎湖長官部兩位各有七八個孩子要撫養的部下;剩下的1/3寄回家裡。

最近我哥哥收到其中一位部下的子女寫的一封信。信上說,他的父親原來在部隊的時候犯了錯被革除軍職,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我父親後來把他的薪水按時送到他家,所以他小時候每到月底就在那裡等著有人送錢上門。他父親一直到臨死前才告訴他:你要記得是胡將軍幫助我們,你要記得他的恩惠。

我們幾個孩子真正和父親朝夕相處,也就是父親退休回到台北後的短暫時光。我小時候愛哭,父親很不喜歡我這一點。有一次我因犯錯挨打哭泣,他教育我說:「男兒流血不流淚,丈夫有淚不輕彈。」我小時候有點怕他。父親對我和哥哥要求比較嚴,我要考到3個100分,他才會給我獎勵,獎品也僅僅是幾張郵票而已。

父親的身體本來一直很好,可是1960年左右,他開始感覺心臟不舒服,到醫院檢查,也沒有查出什麼大病。1961年的2月,他開始感覺不舒服。起初是咳嗽,咳得很厲害。醫生檢查他患有心臟病和糖尿病,但他自己都不承認,也不願意住院。春節過後,他咳得更厲害,還有嘔吐。在媽媽的百般勸說下,他才勉強同意住進醫院。

1962年的大年初七那天,蔣先生帶著侍從醫官出現在病房。看到蔣先生來,父親很意外,也很感動,他努力支撐著坐起來,眼含熱淚,感謝蔣先生來看他。

父親走得很突然。2月14日那天是大年初十。父親在醫院裡的情況比較正常,晚上睡覺前還吃了半個蘋果。為他主治的丁醫生告訴我母親:將軍沒什麼問題,你可以回家了。母親就坐車往回走,我們幾個小孩子還在家裡睡覺。還沒等到家,醫院的電話就來了,告訴她父親情況不好;母親又匆匆趕過去,可是已經來不及。父親最後是突發心臟病,就這樣走完他66歲的人生。他的病當然跟心情有關係,他後來的狀態就是抑鬱而終。

父親去世的時候,穿在身上的背心都是破的,這個背心媽媽也沒捨得扔,後來又穿在我身上。

按父親生前所願,他的墓廬建在面向大海的一方,以便能「看見」遙遠的家鄉。蔣先生在世時,還經常到父親的墓地去待一會兒,他坐的石凳子現在還在。

父親去世時,哥哥15歲,我才11歲,還有兩個妹妹。母親要獨自一人撐起這個家,我長大後才意識到,她當年是多麼不易。媽媽很少在我們面前掉眼淚。我印象中,她只哭過兩次,一次是父親去世的時候,還有一次是我生病的時候。那時候我得了腎結石,尿出來的全是血。媽媽讓我躺在她的大床上,我疼得在床上滾來滾去,突然發覺正在安慰我的媽媽怎麼一下子沒有聲音了,等我滾到床的另一邊才發現,她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為我祈禱……

母親很好強,她給我們的教育是,永遠不要去抱怨社會、抱怨別人是否不公,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當年,台灣有一樁很轟動的案件,是黃伯韜的兒子黃效先謀殺他人被判死刑,傳言說黃百韜的夫人把青天白日勳章拿出來,換了一命。我記得案件被報道出來後,媽媽把我們幾個孩子叫到一起,很嚴肅地說:「你們絕對不可以犯類似的錯誤,如果犯了,你們就自己死吧,我不會把你們父親的青天白日勳章拿出來換你們的命。」

母親去世前,只留給我們一封信。信上說,要在我的墓碑上刻著:這裡安息一位艱毅不拔、永不屈服的女士,我們的母親。她去世後,我們就在她的墓碑上刻下了這樣的字「永不低頭的女性」,她的墓就在父親的墓下邊,他們終於獲得了永遠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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