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事、想像與日常的詩性:著名學者、評論家孫基林教授評姜二嫚、姜馨賀的詩
著名學者、評論家孫基林教授
小荷才露尖尖角
孫基林/文
1. 本文的緣起
儘管同窗學弟膝下一雙寶貝、00後姊妹花詩人姜馨賀、姜二嫚已名播詩壇有些時日了,甚至在國內頂尖詩刊上也已刊載組詩並配發評論,在國內幾個知名詩歌獎項上也獲取名聲,可在我目前或內心鏡像中閃過的,依然是她們初登詩壇時如出水含苞的小荷,露出的那點尖角、鋒芒,既讓人眼前閃亮,也心生無限的期待!所以當同學從深圳打來電話,說及一對寶貝女兒的詩作已入選出版計劃即要合集出版時,問我是否可在詩集前面寫點什麼?我雖自知距離孩子的世界尚且遙遠,而要進入並適切把握更未可知!不過第一反應還是欣然應允,之餘便是在第一時間的感覺和視野里映現出這樣的畫面以及由這樣的畫面所烘托閃爍的文字:「小荷才露尖尖角」!柳拂細水,小荷含苞初綻……我相信楊萬里的這句詩不僅含著情景的驚喜,在情景之外一定還有著更多的深義,包括遠方、高處,款款的期冀……
(英)威廉森 作品
(作者生於2003年)
2. 與生俱來的才情,需要及早發現
我們每個人都有過童年,或內心裡也一直住著一個孩子,曾經的和喚起的,能否一古腦兒涌到目下或當前,這考驗著每個個體感知及體驗世界的能力。的確如此,我們曾經歷過那些奇思異想的年月、光景,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成長的路上,我們或許也曾被某些奇異美妙的時光或場景擊中過、震顫過,靈視的眼睛也曾掠過不一樣的山川、草木,或者各色人等,只是少有機緣將此定格在某個稍縱即逝的歷史瞬間里,而讓那些遙遠的清晨、黃昏亦或午後的某個時刻匆匆地走遠……這對詩壇小姐妹顯然有所不同。值得慶幸的是,她們與生俱來的天分、才情得以被及早發見,甚至幾乎均在三五歲學語的年紀即能說詩,讓詩走近自在、無遮攔的心靈,由此使得那些自在的詩性與年幼的生命、心靈一起成長、發散。她們憑藉著內在的眼睛和傾聽,駐足於開闊的世界及林林總總的事與物之中,身在此刻卻似乎又在遠方,即事、即物、即人、即詩,均有著單純而又多側面的生命底色和內心的定勢。
(塞爾維亞)杜辛克爾托理察 作品
(作者生於2006年)
3.她們的詩,好多時候不是抒情
比如在日常事物、生活及詩的情緒感應層面,她們小小的年紀,內心裡雖藏著偉大的事物,但百嬌千寵,顯然還是被濃情愛意所包圍、浸潤著;而對於父母、親人的呵護,也有著天然、本能的依戀、貼心。因為它是生命及情緒觸發的原點、血緣的聯接及本能反應,連帶著的是生命的成長,無論歡樂、憂傷、疼痛,還是覺悟與行動,這種情感及行為經驗自然最具本然、純粹、質樸和真切。就如姜二嫚、姜馨賀兩位小詩人都有的《我慢慢吃飯》中的那些詩,或寫爸媽、奶奶、大爹,或寫姐妹之間,甚至如家人般的小動物等等,其親情紐帶,均在事物與詩的紋理間顫動;他們的舉止、樣貌、言語,則成為情緒及詩的觸點、源頭,牽托著她們小小的內心,就如小小的愛「裝滿全世界/所有的地方」一樣;而那萬千的事物更是被她們的感覺、心情所點染、皴化,呈現出不一樣的內在肌理來。就如她們筆下經歷過太多往事的「蝴蝶」及明滅不定的「路燈」或「煙花」,也如「五顏六色的衣服」,或在「著火」,或變成「一片草原」或「一棵樹」,總在不同的心境下顯現、變幻著!當然,在詩壇小姐妹既有的詩歌世界中,借物抒情只是其中的部分,甚至不是最主要的部分。她們的詩好多時候不是抒情,而是說事紀物,在講述中顯露出特有的機智、幽默和童趣。顯然,她們面對以及處理世界的方式,主要並不在於抒寫,而是在想像、在敘述而已。
所以,我讀倆姐妹的詩,常常驚異於她們出離理路後突發而至的天使般想像力。就如同姜二嫚的《燈》,它「把黑夜/燙了一個洞」,這不禁讓人想起顧城《星月的由來》:「樹枝想去撕裂天空/卻只戳破了幾個微小的窟窿」……無論「燈」,還是顧城的「星月」,真如是天外來物一般,直覺得它的神奇、巧思;而二嫚《月亮》《光》的想像就更精妙、富有繁複的層次感:「為了跳到天上/月亮先爬到/樹上」;「晚上/我打著手電筒散步」,累了,就把它當作拐杖,「我拄著一束光」……不露痕迹的錯置、移轉、妙喻、比附,體現了孩子感知世界的奇思異想,實在曼妙無比!相比二嫚,姐姐姜馨賀面對世界、外物的原始想像力,似乎更為廣大豐富些,尤其妙在她對某個場景、故事的點染、演繹,亦我亦他,亦真亦幻,甚至上下古今,渾然難以辨識、界分,就如《讀〈聊齋〉》,作為傳統抒情者的「我」,同時也是一個故事內敘述者,虛構與現實,真實與想像,互為鏡像,既今亦幻,極富有張力和深意。而《燕子》的鑲嵌式敘述,疊加兩個不同事件,一是燕子雨中登門借米餵食小燕子的想像性或預設性事件,一是我與妹妹在雨中觀察燕子為小燕子出門覓食的真實事件,虛構與現實既構成了對話,又增加了廣闊的解讀空間。《爸爸》一詩同樣可看作疊加式或幻想式敘事,它或許由「爸爸正在看書」作為事件生髮的原點,當然也很可能由一幅照片引起,由此看到或想像到父親小時候坐在油燈下或優雅的月光下看書的情景,然後敘述將「我」置入過去的場景中(不然我不會「在旁邊/大喊一聲/爸爸」),也或許將過去與現在的場景疊加,亦真亦幻,強化了無限的想像性和感染力。《五朵玫瑰花》也是,它由我疊就的五朵玫瑰花、爸爸拿著她去求五次婚、然後生下五個我、我有五個童年的疊加故事構成,由此形成奇妙的敘述想像和詩意效果。的確,對於成人世界,倆姐妹似乎一無拘礙地處身在那個我們已然走遠了的童話王國,那裡純凈自然,充滿不一樣的故事、事物,而她們也同樣生長或充滿著奇異的想像性,變幻魔法似的將那些看似不著邊際的事物、人放在一起,讓他們產生在現實世界難能有的奇異效果和詩性蘊含。
(荷蘭)David Barth 作品
(作者生於1998年)
4.記載、敘事是詩歌本來的一種樣式
除想像力之外,那些同樣新巧而具童趣口吻和陌生化效果的敘述性質素也讓倆姐妹的詩歌似乎回到了原點,而成為一種本來的詩歌。兩位詩壇小姐妹,其實在最初並不識文認字時就已識詩、說詩,然後由爸爸記載、整理下來,使詩具有了一種記錄的形式或記載的功能,其實這正是上古詩歌自原點出發而生成的一種本來的樣式。所謂「詩言志」,傳統上帶給人們的認知是:詩是抒情的。可聞一多先生通過文字考釋以為:上古並沒有「詩」字,其實「志」即是「詩」,它不僅指向記憶、懷抱等內心世界,同時也有記載之義。也就是說,抒情並非是詩的唯一功能與本性,記載、敘事也是。記載、敘事是詩歌本來的樣式之一,甚至是更為本源的詩性形式。兩位詩壇姐妹花始自本源的寫作,最終讓詩具有了某種記錄性或敘述性特質。無論是姜二嫚詩的童話講述,還是姜馨賀詩的寓言式敘事,都給詩增加了某些紀事性和敘述性。而這些紀事性、敘述性以及對日常世界的感受,恰與當下的日常詩性書寫構成了對話,只是她們雖在日常世界中生活,卻不在日常事物中限定自己或固化為某種日常性:瑣碎、反覆、平庸,不變的姿勢,同樣的進程。日常生活雖然只是一個平面,它不過在那兒存在著……但它同樣具有成長、生產機制,就如列菲伏爾有關日常生活的思考所說的那樣,「人」正是在這裡被「發現」和「創造」的。其實不僅僅「人」,「世界」也一樣。正如姜二嫚的《我發現》(之11)所發現的:「我發現/有好多顏色……好多聲音」,都還「沒有命名」;「甚至/有好多字/還根本沒有發明出來」。即使已成定式甚至不容懷疑的說辭和結論,由於主體與角度的變化,既有的判斷也會產生偏移,達致新的發現和揭示。尤其在孩子的世界中,人、世界本來即渾沌一團,可正是在這渾沌里,充滿著奇異、陌生的發現與創造性。就如她們在餅乾的縫隙中發見一個小人國,或駐足雨中久久地觀察屋檐下辛勞覓食的燕子媽媽一樣 ;一面她們會乘著無邊際地幻想去飛翔,同時也會伏下身子與事物粘附在一起,去發現和命名新的事物,揭示日常世界所不經意的意義和秘密。
(英)Iris Grace Halmshaw 作品
(作者生於2013年)
5. 姐妹倆的異同
兩位天才小詩人,大體有著一樣的天才、可愛之處,只是由於處在不同的年齡、時段,詩的語調、氣息、品性會有些差異、變化。就兩個比較來說,更小一點的妹妹或許更為詩性爛熳一些,她自由無礙,想像奇特,形式格局雖小,卻不減世界的開闊;姐姐同樣自由飄逸、想像開闊,但顯然更具感悟、思考的深度,或許經歷的往事更多一點,所以對社會人生的關懷、悲憫也更為熱切、沉重,具備思想力。然而,對於兩個由詩生成的天使、精靈,包括她們用詩創造的奇異世界,任何言說都似乎顯得那麼多餘和累贅,對此我也心知肚明。所以還是就此止筆,回到「以詩言詩」吧!
是為序!
(澳)Aelita Andre作品
(作者生於2007年)
《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文
是著名學者、評論家孫基林教授
為姜二嫚、姜馨賀的詩集《雪地上的羊》
所作的序言
原刊於《中華讀書報》,2018.2.24
這裡的小標題是本公號小編所加
此詩集即將由上海文匯出版社出版發行)
孫基林
畢業於山東大學中文系
並留校任教
現為:
山東大學文學院與威海校區文化傳播學院教授
博士生導師
現代詩歌研究中心主任
兼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
山東省當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等
出版:
《新時期詩潮論》
《漂泊的生命:朱湘》
《內在的眼睛》
《崛起與喧囂:從朦朧詩到第三代》
《現代詩講述與評論》等著作多種
澳大利亞天才畫家Aelita Andre,生於2007年
「AA轉發」
這裡轉發的
是原刊於其他媒體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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