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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微笑阿旃陀

來源:苦瓜大師

「在馬哈拉施特拉之東,山巒起伏,峭壁迭出。在深色的山崖上,開鑿出修道院,瀕臨深谷……」——玄奘大師

玄奘大師所記,大約在公元630年左右。他是第一個在書面上提及阿旃陀的外國人。然而,早在公元前兩個世紀,鏗鏘之音就在撒哈丹山谷中迴響。隨著阿育王去世,孔雀帝國開始分裂,佛教逐漸失去了國教的地位,但是她並未消亡。阿旃陀的開鑿期間,在印度北面的阿富汗,在巴米揚的峭壁上,藝術家們正在雕刻著三尊巨大的佛像。可惜因為現代野蠻人的愚蠢,巴米揚大佛已成絕響。

晨昏晝夜,金石之聲時斷時續,驚走了鳥獸。大約每隔40年,鐵鎚、鐵鎬和鐵鏨就開鑿出一座石窟。大概費時800年,幾十座洞窟出沒在高達500多米的峭壁上。阿旃陀最興旺的時候,居住過200多僧人以及無數工匠。

玄奘大師到達此地時,雖然佛教香火依舊,可是因為埃洛拉石窟的建立,此地的修行者已日漸稀少。面前的第一窟建於公元5世紀末,從時間上推算,玄奘一定參拜過這裡,或許還曾在此居住修行?

從奧蘭加巴德到阿旃陀石窟,不過100多公里。路況不好,要走兩個多小時。清晨動身向東北而行, 沿途皆為田野。綠油油的玉米打起新穗,金色的向日葵剛剛轉過臉來,棉花如團雪牽掛枝頭。當地產棉,大貨車、小崩崩車和牛車滿載著棉花包,白花花的,一路飄著。巨大的榕樹,樹榦上刷著紅白漆,枝藤上也多少掛著些棉花。在福建,我也常見這樣的榕樹,卻沒見過棉花地。和司機談起高原的天氣,他說:「3月至6月非常熱,大汗淋漓。」一面說,一面做著手勢——從額頭抓下一把汗,再甩下去。印度人喜歡做手勢,手勢大多非常生動。「等到了7月,季風來了,這裡就全綠了。11到12月非常冷,非常的冷!」12月非常的冷?只穿著一件襯衣,我們已經在冒汗了。

翻山過谷,進入撒哈丹山地。下車時已近中午。不知怎麼,我甚至懷疑走錯了地方,周圍的景色乏善可陳,也無古迹勝地的熱鬧,在中國,那種熱鬧是逃不掉的。

石路出沒盤曲,再抬頭時,突然看見石階之上,幾步之遙的洞窟,那一定是第1窟。此地洞窟以地理位置為序,而非就發現的早遲編號。轉頭再看,從東向西,沿著峽谷,洞窟呈半月形展開,粗粗一數,大致30座。

驕陽之下,石窟拱門圓窗,高大輝煌。石階之間,腳音沓雜。廟堂之前,沙麗飄動。然而,對面的石壁卻在背陰之中,猶如薄暮時分。蜃氣幻變,一線白溪自天而下。洞窟幽深,誰在那裡沉思冥想?明暗之間,彼岸此岸,今生昨世,隔著一道峽谷。

1819年,受一隻巨大的老虎襲擊而陷困境的軍官約翰·史密斯逃到深山密林中。這位英國駐軍指揮官是應海得拉巴藩王國尼扎姆藩王的邀請參加打獵的。當時,阿旃陀屬該藩王國所轄。躲在瓦格拉河谷中的精疲力竭的史密斯環顧四周,準備開槍射擊時,他的視線被枝葉遮蓋的岩壁的奇異形狀所吸引,走近一看,這是在岩石上雕刻的有精美裝飾的馬蹄形窗戶。當天,史密斯雖然一隻老虎也沒打死,但卻發現了阿旃陀的30座佛教石窟。這些石窟沿瓦格拉河的流向,呈圓弧形排列在長550米、高76米的斷崖上。石窟群已經很久沒有人跡,一排排柱子支撐著的圓形頂部,已成為密集的蝙蝠巢。為了證明到過此地,約翰史密斯在第10窟的石柱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我的印度朋友看到這個簽名,笑道:「這是大不列顛野蠻人在阿旃陀最早的簽名。」直到1821年,史密斯才將此事報告了英國皇家亞洲學會。從此阿旃陀重返人間。

大約在19世紀中期至後期,英國人開始複製阿旃陀壁畫,並送往博物館展出。非常怪異的是,最早的兩批複製品都遭祝融之災。畫家羅伯特?吉爾因心血被焚而重返阿旃陀,但是他的痴情和努力並未感動上天。在離阿旃陀不遠的布薩瓦,他病倒了,從此將自己永遠留在印度。

壁畫的複製公開,引起了大眾的注意,也破壞了壁畫。個別藝術家出於無知,居然將清漆塗在壁畫上以增加亮度。1903年,當局決定用鐵絲網封住主要洞窟。不過封洞之後,當局仍然特許荷瑞哈姆夫人帶領的小組複製。雖然荷瑞哈姆夫人說,原作的技巧無人能比,但是她的作品和書籍仍然在西方引起了轟動。從這些複製品可以看出,100多年前,壁畫構圖相當完整,色澤十分艷麗。1983年,阿旃陀被聯合國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為了保護壁畫,第1窟每次只放入20人參觀。脫去鞋,進入其中,洞窟里黑暗清涼,猶如一座精神孤島,內外判若兩個世界。

微黃的手電筒光柱在牆壁和窟頂漫遊著,掠過一方方藻井,一幅幅壁畫。鮮花、白象、玉鳥、金鹿,線條流暢,色彩和諧,極為精美,可我不願停下仔細觀賞,一心尋找著那幅掂花微笑圖。我曾見過這幅壁畫的複製品,在布達拉宮,在虛擬的網路世界裡,在其他的什麼地方。

黑暗中,在一間密室門口,我終於看見了他!他偏向左側,頭部與身體呈三曲式,流暢、柔麗、優雅。他星眸低垂,眉似黛山,鼻骨細長挺直,智慧的靈光貫通而下。他的上嘴角微微翹起,下唇豐厚,似有似無地微笑著。他頭戴一尖頂寶冠,精美絕倫。寶冠上,藝術家竟然畫出閃亮的金色和半透明的藍色。他的頸部、右手腕佩戴著淡藍色珍珠,顆顆圓潤,晶瑩剔透。然而,最美麗的不是那些珠寶,而是他右手所持的一朵蓮花,雪瓣金蕊,充滿了生命的靈動。最明亮的也不是那些珠寶,而是他的面部,輝映四壁!

他的身旁和身後,擁滿了戴寶冠的半裸女子,其中最美麗的一位也手持一朵蓮花。天上,半人半鳥的神靈飄著,琴聲動聽誘人。棕櫚樹下,猴子忙個不停,塵世間總有些事令人分心。人物重疊,亦真亦幻,似無常又似有序。然而,在紛沓喧囂的背景下,他淡定出世,洞察空性,猶如正在遠離的星光。他的微笑似安穆似慈悲,也若星光般地神秘,令人心醉。

畢竟過去了1500年,這幅經典壁畫已多處殘破,而當年玄奘大師所見,她問世不過百年,必定更加光彩照人。玄奘大師出遊西域,正是盛唐之時,而華夏幾千年,無論世道盛衰,以主流價值作為唯一價值卻鮮有改變。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這一位孤獨的精神隔絕者以極強的心力,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阿旃陀。當玄奘大師站在這幅壁畫之前,他必定感到了極大的喜悅。

藉助手電筒,我觀賞著壁畫。在整面牆和窟頂,佛陀本生為主要畫卷。石窟雖然黑暗,可是空間上卻沒有限制,於是藝術家脫離了畫框,自由揮灑,甚至超越洞窟,連續以色彩敘述佛陀的本生。

塵世的色彩總是比較豐富。床第之上,悉達多王子摟著愛妻曼坻。曼坻歪著頭,神態嬌媚,有人竟敢偷看王子王妃的親愛之舉。花傘之下,王子愛妃不知是沉醉於美酒還是陶醉於愛河,歪歪倒倒,醉眼朦朧。

當悉達多王子走出芒果樹影,眉宇間流曳著智慧之光,年輕英俊、舉止文雅。愛的漣漪在婆羅門女兒的心中泛起,愛的眼睛注視著他,盈盈如水,顧盼神飛。環繞著他的女人們,美若星月,令人遐想。可是他卻騎著白馬,走向森林,去做一個隱士。聰明博學的王子能讓每個人快樂,卻不能使自己快樂。為了追尋終極之樂,他不顧父母的挽留,摒棄塵世的牽掛,走向迷濛的曠野,靜慮、禪定、苦修。

洞窟里弱光瀰漫,那些壁畫家怎能在此作畫?又如何畫得這樣豐沛多彩?一些考古學家說他們用油燈或反光鏡,也有人說在地勢較低的主廳中注滿清水,以水光為燈。顯然藝術家們不僅藉助自然之光,心中還燃燒著忘我的宗教或審美激情。他們從未留下姓名,卻將生命融入壁畫。於是,他們的生命也就不朽。

據專家考證,作畫前,在粗糙的石壁上,畫家先塗一層厚厚的攙雜牛糞、稻草和沙子的泥巴。抹平石壁之後,再覆以一層光滑細膩的白灰泥。在白石灰之上,畫家先用硃砂紅勾勒草圖,然後以灰色或綠色塗出主要部分。待整幅壁畫完成,他們用棕色或黑色的線條加以肯定。最後再以石塊磨光。黑褐黃紫白綠和櫻桃紅色全部取自天然。人稱波斯綠的藍色來自天青石。印度不產天青石,所以特別珍貴。在後來的觀賞中,我注意到只有那幅掂花微笑圖使用了較多的藍色。

為了對抗洞窟的黑暗,壁畫上的人物幾乎沒有陰影。畫家運用同樣顏色,以細微的亮度差別勾畫形狀,非常技巧地被突出睫毛、鼻子、嘴唇和下頦。為了避開岩石的暗處,他們甚至不惜改變人體的比例。據說當時的藝術家不但精通畫藝,還得熟悉舞蹈和音樂。

「你看,那隻大象!」在裝飾窟頂的小藻井中,一隻大象衝上岸來,腳下輕風,踏散一地蓮花。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大象總是面向著觀畫人。在佛陀的連續畫卷中,藝術家穿插著錦繡花卉,活潑的動物, 線條鮮明大膽,構圖典雅自然。其中一幅石刻的鹿圖,四隻鹿兩立兩卧,卻只有一個頭,既似回首又似前瞻。

那些花卉和動物以一種舞蹈的韻律,在流逝的時光中,飄然欲出。在無邊的黑暗裡,它們生機勃勃,毫不在意晨昏變幻。它們似乎保有自己隱秘的快樂,只有當微光掠過,我們才得以片刻分享。

在黑暗中,循著微光,我們也有隱秘的快樂,那是來自對美的尋覓。

後來在第17窟門口,我看見了一個垂目飛天。雖然她的下半身已經殘破,但精緻的頭冠、懸垂的首飾,優雅的面容,充分表現了當時的生活品味。這位來自天上暗色皮膚的舞者,曾作為80年代環球小姐選美的圖標,吸引了許多人駐足觀賞。

回家之後,我找出當年從敦煌帶回的《敦煌石窟珍品》畫冊。翻遍畫冊,只找到一幅39窟西壁拱頂的飛天,總算差強人意。雖然這幅壁畫保存了飛天飄逸的全身,但是她的頭冠首飾卻無法與那垂目飛天媲美,況且已是盛唐之作。

當玄奘離去之後,德干高原崛起了一個新的王朝,那是拉什特拉庫塔人的王朝。大約公元750年,拉什特拉庫塔人擊敗了稱霸德乾的遮盧迦人。在距離奧蘭加巴德西北不到30公里的地方,在埃洛拉的佛教石窟之旁,他們鑿出了最偉大的凱拉薩納塔印度教神廟。此時佛教已經在她的誕生地衰落,印度教捲土重來。

撒哈丹山谷逐漸沉寂,鳥獸再返山林。樹藤茂密,逐漸將阿旃陀石窟掩蓋。雖然一些印度學者說,在莫卧兒王朝的手稿中發現了有關阿旃陀記載,但是此後1000多年,輝煌的壁畫湮滅於時光之中。

我們走入第10窟,這正是史密斯偶然發現的岩洞。洞門非常高大,為了採光,門上還開出半圓大窗。它大約開鑿於公元前200年,是阿旃陀最早的石窟,也最早被發現,此種巧合挺有意思。

馬蹄形窗裝了百葉,光線穿過,巧妙而柔和地集中在萃堵波上,大約三十幾座八角形的石柱對稱地將大廳和走道分開。石柱上裝飾著壁畫,畫著王子膜拜菩提樹。在公元500年,這座洞窟被重新修整過。所以,壁畫中出現了頭上散發金光,站在蓮花上的佛祖。

在右面牆壁上,曾經有一幅庫阿蘇波哈達皇后殺害白象圖。在喜馬拉雅山中的湖畔,居住著一個國王。他有兩個皇后和8萬隻大象,其中一隻是白象,它的六顆象牙能夠發出不同的光芒。一天,白象來到婆羅樹林,為了讓馬哈蘇波哈達皇后看見樹上的花,它撞斷樹榦,並為皇后銜來一大朵蓮花。沒想到,此舉卻惹來年輕皇后庫阿蘇波哈達的嫉恨,發誓要報仇。於是,皇后命獵人殺害白象。白象落入獵人的陷阱,並被毒箭射中。可是獵人卻無法鋸下象牙。白象問道,"為何取我的牙?"獵人回說皇后想要。於是白象拿過鋸子,忍痛將象牙鋸斷。皇后歡欣地接過獵人呈上的象牙,突然感到罪孽深重,那匹白象是佛祖的化身,也是皇后前世心愛的丈夫。不久她就鬱悶而亡。可惜這幅壁畫只剩下殘片。如果得以保留,人們可以和17窟同樣題材的壁畫做一對比,它們相隔大約700年。

進入一座兼有毗坷羅和支提堂的石窟,首先就是大廳。大廳的中央為支提堂——一尊石佛或一座萃堵波。大廳的四周,鑿出一間間深邃的石室,供僧人居住。窄小的石室內,對鑿出兩間石床,有些石床上,還鑿出石枕。顯然,開鑿一座兼有修道院和禮拜堂的石窟難度很大。後來我們觀看了還未完成的洞窟,半截石柱矗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靠著簡單的工具和雙手,光是磨平石頭地面,就不知要花費多少時光。

除卻建築,在石窟的走廊、四壁和石柱上,藝術家們還刻出大量裝飾性浮雕,給人以溫暖富麗的感覺。那些雕刻在柱頭,托承屋頂的人像頗為幽默:凡是單身漢,面部表情皆痛苦不堪;凡是一對男女則歡欣輕鬆。最引人注目的是26窟的卧佛,長達7米,幾乎和整個大廳一樣長。他合上雙目,如在安睡。佛身之下的弟子信徒為其圓寂而悲傷,窟頂雕刻的天神們卻因其超脫而歡欣。

一群孩子在石階上跳上蹦下,不遠處是第19窟。藝術家鑿出了外門廊、圓柱和馬蹄形大窗。門廊和門窗兩面的石壁上,浮雕石佛或打坐,或直立。比起中國石窟佛雕,阿旃陀的大佛面容豐滿,較北魏的「秀骨清相」入世,又比隋唐的「質樸和藹」脫俗。當然中國的佛雕更將扭胯的三曲式完全剔除。

在第19窟前,眾佛身姿手勢雖大同小異,布局卻十分巧妙,對稱非對稱地變幻著,令人目不暇接,甚至有一種過於輝煌的感覺。看著這些衣衫緊裹,身形線條畢露的佛身,令人想起亞歷山大王那短暫卻又悠遠的印度之行。

書載,在征服波斯之後,亞歷山大王揮師南下,經阿富汗直進印度。在傑赫拉姆河岸,亞歷山大與同樣英勇的波魯斯王(Raja Poros) 最後決戰。雖然波魯斯王精兵五萬,戰象數百,仍大敗而去。大戰之後,馬其頓的主帥依然雄心勃勃,意圖渡過恆河,繼續南進。但他的士兵卻因長途征戰、思念家鄉而萌生歸意,擔憂士兵嘩變的亞歷山大王只得退回幼發拉底河畔。

當兩個同樣痴迷於美的民族相遇,儘管那次相遇是多麼殘酷,還是創造出輝煌之美,而如此輝煌居然長久地沉睡塵埃!真正世事無常,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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