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經典的織夢之旅
每個民族都有它自己的經典。經,指其所載之內容足以作為後世的綱維;典,謂其可為典範。因此它常被視為一切知識、價值觀、世界觀的依據或來源。早期只典守在神巫和大僚手上,後來則成為該民族累世傳習、諷誦不輟的基本典籍,或稱核心典籍,甚至是「聖書」。
佛經、聖經、古蘭經等都是如此,中國的經典也不例外。文化總體上的經典是六經:《詩》《書》《禮》《易》《樂》《春秋》。依此而發展出來的各個學門或學派,另有其專業上的經典,如墨家有《墨經》。老子後學也將其書視為經,戰國時便開始有人替它作傳、作解。兵家則有其《武經七書》,算家亦有《周髀算經》等所謂《算經十書》。流衍所及,竟至喝酒有《酒經》,飲茶有《茶經》,下棋有《弈經》,相鶴相馬相牛亦皆有經。此類支流稗末,固然不能與六經相比肩,但其各自代表了在那一個領域中的核心知識地位,卻是很顯然的。
我國歷代教育和社會文化,就是以六經為基礎來發展的。直到清末廢科舉、立學堂以後才產生劇變。但當時新設的學堂雖仿洋制,卻仍保留了讀經課程,以示根本未隳。辛亥革命後,蔡元培擔任教育總長才開始廢除讀經。
台灣的教育、政治發展和社會文化意識,其實也一直以延續五四精神自居,以自由、民主、科學為號召。後來,開始提倡「文化復興運動」,在學校課程中增加了經典的內容。但不叫讀經,乃是摘選《四書》為《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以為補充。另成立「文化復興委員會」,開始做經典的白話注釋,向社會推廣。
文化復興運動之功過,誠乎難言,此處也不必細說,總之是雖調整了西化的方向及反傳統的勢能,但對社會普遍民眾的文化意識,還沒能起到警醒的作用;了解傳統、閱讀經典,也還沒成為風氣或行動。
20世紀70年代後期,高信疆、柯元馨夫婦接掌了當時台灣第一大報《中國時報》的副刊與出版社編務,針對這個現象,遂策划了《中國歷代經典寶庫》這套書。精選影響國人最為深遠的典籍,包括了六經及諸子、文藝各領域的經典,遍邀名家為之疏解,並附錄原文以供參照,一時朝野震動,風氣丕變。
其所以震動社會,原因一是典籍選得精切,不蔓不枝,能體現傳統文化的基本匡廓。二是體例確實。經典篇幅廣狹不一、深淺懸隔,如《資治通鑒》那麼龐大,《尚書》那麼深奧,它們跟小說戲曲是截然不同的。如何在一套書里用類似的體例來處理,很可以看出編輯人的功力。三是作者群涵蓋了幾乎全台灣的學術精英,群策群力,全面動員,這也是過去所沒有的。四是編審嚴格。大部叢書,作者龐雜,集稿統稿就十分重要,否則便會出現良莠不齊之現象。這套書雖廣徵名家撰作,但在審定正訛、統一文字風格方面,確乎花了極大氣力。再加上撰稿人都把這套書當成是寫給自己子弟看的傳家寶,寫得特別矜慎,成績當然非其他的書所能比。
高先生綜理編務,輔佐實際的是周安托,兩君都是詩人,且俠情肝膽照人。中華文化復起、國魂再振、民氣方舒,則是他們的理想,因此編這套書,似乎就是一場織夢之旅,號稱傳承經典,實則意擬宏開未來。我很幸運,先是與林明峪共同參與黃慶萱老師改寫《西遊記》的工作,繼而再協助周安托統稿,推敲是非、斟酌文辭。對整套書說不上有什麼助益,自己倒是收穫良多。
書成之後,好評如潮,數十年來一再改版翻印,直到現在。經典常讀常新,對經典的現代解讀目前也仍未過時,依舊在散光發熱,滋養民族新一代的靈魂。
(作者系著名學者、北京大學教授)
《中國教育報》2018年05月28日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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