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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熟了,當年的收麥情景你還記得嗎

文|趙倡文(讀史專欄作者)

01

天熱了,當盛開的花兒漸漸寂寥下來時,田野里綠油油的麥田也在悄悄轉變著顏色,先是淡黃,再由淡黃轉為金黃。這時布谷鳥飛來了,聽著鳥兒「割麥種穀、割麥種穀」的叫聲,人們知道一年中最忙的時候就要到來了。

先找出鐮刀,拭去上面的銹跡,在磨刀石上礪出它的鋒利,再找出鐵杈、木杈、木杴、推板、竹筢、牙門、口袋,等等凡是能想得到的麥收時節的用具,在院子里排列開來,像將軍檢閱即將出征的將士一樣,一個個端詳著,拿在手裡比試著,稍稍有些不如意,馬上開始修理,可不能因為這一點點暇疵影響了即將到來的大戰。

一切準備停當,當家人會時不時趁著早上或傍晚的些許清涼,去這塊地瞅瞅,到那塊地瞧瞧,駐足地頭,揪一穗麥穗,在手中搓開,用嘴吹去麥糠,一粒粒數著,數完。

拈起一粒扔進嘴裡,咀嚼著,品味著,點點頭,把剩下的麥粒一古腦兒放到嘴裡,腮幫子鼓動著,頭腦飛快運轉著,每一塊地成熟的順序和收成已瞭然於心,決戰的方略也成竹在胸。

02

麥有大麥和小麥之分,兩者除去外形上的不同,再有就是成熟期的早晚了。大麥一般較小麥早成熟一個星期時間,農村有這樣的俗話,「大麥不熟,小麥怎麼能熟」。

意思是幹什麼都得有個先後,彼如說一家弟兄兩個,哥哥還沒結婚,弟弟就急著要辦喜事,就有「大麥不熟,小麥怎麼能熟」之嫌,會遭到街坊鄰里笑話的,農村可是極看重尊卑長幼之序的地方。

大麥由於產量低,種植的面積也都不大,所種的地塊一般都用做做打麥場。大麥收過,轟轟烈烈的造打麥場運動就開始了。造打麥場老百姓一般都簡稱「造場」,之所以要說是運動,也是有緣由的。

一般此時是一個生產隊的男女老少齊上陣,壯勞力揮舞鋤頭,把地下的麥根刨出,老人和孩子則挎籃提筐負責撿拾麥根。把麥根收拾完畢,就開始平整田梗,用耙把整個地面耙松耙平後,就開始往地面上潑水了。

這潑水是個技術活,一般由有經驗的人擔任,它還有個專用名詞叫「霧水」,由字面就可以想像得出,要把水像霧一樣,又輕又薄又均勻地灑到地面上。霧水開始了,先在地面上擺幾口大缸,挑來的水都先倒到大缸里,由負責霧水的人一盆盆從大缸里舀出,再雙手一抖,均均勻勻潑灑在地面上。整個過程緊張、流暢,一氣呵成不能停頓。

霧完水,馬上抬來去年收藏的麥糠,薄薄地灑在地面上,負責趕牲口的把式,就開始趕著牲口拉著石碾碾軋地面,一圈圈,一遍遍,騾馬,抑或老牛,喘著粗氣,打著響鼻,在把式的指揮下有序地走著,石碾跟在它們身後「咿咿呀呀」唱著單調的老歌,把鬆散的黃土一點點碾瓷軋實。

此時霧水的技術含量體現了出來,霧水少的地方太干,再怎麼碾軋土也還是鬆散,就得馬上再霧上一層水;霧水多的地方,又濕又軟,石碾一過,土粘到石碾上不說,碾過的地方還成了坑,坑的周邊又起了高高的土棱,唯一的辦法只能是一層又一層往上撒麥糠,來綜合霧水過多的過錯。

03

打麥場造好,就開始割麥了。俗話說,「麥熟一晌」「焦麥炸豆」。也許早上你去看麥還沒有完全成熟,可一陣乾熱風刮過,麥已熟透了,驕陽下的麥穗好像被油煎炸過一樣,金黃金黃的,一動,麥粒就會從麥穗里掉出來。

因此,割麥一般都是天剛朦朦亮時就開始了,一來清晨太陽還沒升起還不是太熱適於勞作,二來借著晚上空氣里的些許露水麥粒不至於炸到地里。

割麥是講求技術的重體力勞動,割的麥茬講究低、平、整,否則就會被人笑話,說,「這是誰割的地,怎麼跟狗啃的一樣」。在集體勞動的環境中,誰也不想被別人笑話。

對於初學割麥的半大孩子來說,站在一望無際的麥田前,真的不知道從哪裡下手為好,心想,這一大片麥田,什麼時候才能割完。在半大孩子們思緒的時候,年長者已彎下腰,一鐮刀一鐮刀開割了。

半大孩子們也趕忙比葫蘆畫瓢像模像樣跟在後邊。不一會兒,汗水就濕透了衣背,麥灰飄起,和著汗水,流過臉頰,迷進眼裡,鑽進脖頸,熱、癢一齊襲來,直直腰剛想歇一歇喘口氣,猛然發現腰也又酸又痛,半天也直不起來。

再看看前面征途漫漫,不由就會叫起難來:「這什麼時候才能割完呀?」聽著半大孩子們的叫難聲,年長者在或奚落兩句、或加油鼓勁的同時,又默默地彎腰重複著剛才的動作。

04

太陽一點點在升起,溫度一點點在升高,麥田一點點被蠶食,當紅日當頭時終於從地這頭割到了那頭,擦把臉上的汗水,揉揉酸疼的腰肢,看著剛剛還是直立著的麥子被自己全部放倒,真心感悟到「堅持就是勝利」這句話的偉大含義。而年長者往往看看這些興奮的半大孩子,也會輕描淡寫地說一句話:「這就是人怕幹活、活怕人干,收拾收拾東西拉麥去!」

「人怕幹活、活怕人干」,高手在民間呀!短短几個字就說出了讓人回味一生的人生哲理。

拉麥看似只是把割翻的小麥從地里拉到打麥場上的簡單勞動,其實這其中不僅最需要人與人之間的配合,而且更講究中規中矩,如果在裝車的過程中有絲毫偏差,就會前功盡棄,損失慘重。

在我剛能擔當勞力時,拉麥主要靠的是架子車,需要的裝備是在架子車前後裝上用粗木棍製作的「牙門」,再有十幾米長的一條大繩和一條用彎木頭製作的專用工具而已。裝車開始了,先要把架子車兩車幫之間的車筐填實,再把前後牙門與左右兩個車幫之間的四個空隙填實。

在這個過程中,為了穩妥起見人還要上到架子車上,把車筐和四個空隙裝的麥秸用腳踩一踩,像蓋房打地基要打好一樣,防止出現「地基不落,地動山搖」的惡果。

05

打好基礎,才正式開始裝車,麥穗朝里,麥根朝外,三四個人,你一杈、我一杈,左一杈、右一杈,相互疊壓著,一層一層增高起來。這時的注意事項是以架子車的正中為一條軸線,要裝得左右對稱,千萬別裝偏了。

等裝到和牙門的上限一樣高時,就需要一個人上到車上,踩在正中的軸線上,下邊的人往車上撩上一杈麥,他就用手把這一杈麥根據左右、前後裝的多少進行擺布。

他這時儼然是總指揮,邊指揮著大家從哪個方位把麥撩到車上來,邊根據腳下感覺,一會兒把麥踩到腳下,一會兒把麥放到車頭,把車裝得嚴嚴實實、不偏不斜。漸漸架子車裝得像小山一樣了,這時便開始用大繩「剎車」了。

把大繩的一頭繫到車轅上,穿過前牙門,奮力扔到後邊,穿過車後那段彎彎的木頭,再由車上的人把大繩扔到另一邊的車轅上,這時車上車下的人一齊喊著口號用力拉緊大繩,把車上的麥秸兒和牙門、架子車固定成一個整體。

把大繩系好,還要圍著架子車巡視一番,看看這車麥裝得是不是周正,有沒有翻車的安全隱患,然後再用杈把車上多餘的麥秸挑下來,以免掉在路途之上造成浪費。

然而,這只是理論上的裝車程序,在實際的操作中也難免或是基礎沒有打牢、或是偏左偏右了、或是大繩沒有剎緊,總會出現翻車的情況,每當這時,一切都歸了零,必須得重頭開始。

有一次我和父母裝的車也翻了車,烈日已偏西,別人都拉著車回家了,我們全家則得頂著烈日,耐著饑渴重新裝車。等把麥拉到打麥場時,已經快半下午了,我對祖母說,拉麥真的是太辛苦了,祖母聽了笑笑說,架子車也才只用了二三十年,在這之前,都是把麥打成捆,一擔一擔挑到打麥場里的。

聽著祖母的話,嚇得我一伸舌頭,心想,還好我沒生在過去的年代,有架子車真的比肩挑舒服多了。現在回想起來,整個裝車的過程,其實就是個小人生,基礎好比德性,左右不偏不斜就好比人生要走正道,哪一步錯了都會翻跟頭吃大虧。

06

小麥拉到打麥場上,接著就要「打場」脫粒了。小麥脫粒有兩種,一種是幾個人一組用打麥機脫粒,一種是男女老少齊上陣用石磙碾場脫粒。打麥機雖然操作簡單,但勞動強度大,非壯勞力不能參與,再加之機器數量少,受用電等的限制,在農村打場還是以便於發揮人海戰術優勢的碾場為主。

碾場的第一步要攤場,攤場看似只是把拉到打麥場上的麥秸平攤開來,其實遠非這麼簡單,重點是要用杈把整齊的麥秸挑亂,使麥秸間相互支撐著,便於空氣在之間的空隙中流動,快速揮發掉麥秸中的水份,只有精壯勞力和有經驗的人,才能把場攤著又平又整又虛。

攤場一般都在中午前完成,午飯時讓太陽暴晒一個中午,緊接著就要翻場,幾個人一字排開,從一邊開始,將攤好的麥秸按照又平又整又虛的標準翻過來,讓先前在下面的麥秸去接受太陽的熾烤。

大約下午四五點鐘,太陽西下了,沒有了先前的剛烈,便到了碾場時分。生產隊時,一二十畝大的打麥場上,四五個牲口拉的石碾同時滾動起來。

此時,先前偷奸耍滑沒有按標準攤場和翻場的地方就暴露出來,生產隊長或隊里的長者大致能記得這些地方當初是誰攤的,他們一邊用杈把這些沒有打亂的麥秸重新打亂,一邊斥責這些不負責的人。

真是做人什麼時候都不能做假,做假是遲早要露餡的,不過實行大包干,一家一戶單幹後,自家攤場時這些人肯定是不會這樣幹了。

幾十分鐘下來,原來厚厚的麥秸被碾軋得不到原來的一半,接著就是再一次翻場,把下面沒碾軋到的麥秸翻上來,重新上石碾碾軋,如此過後,便到了「起場」的時候。

07

起場,就是把碾軋掉的麥粒與麥秸分離開來。先用杈把麥秸挑起來,再把麥秸在杈上抖上幾抖,讓脫掉的麥粒從麥秸中掉落到地面上,最後把麥秸堆成一個個小堆,再用杈把麥秸挑到麥場邊上,堆成一個個麥秸垛,此時打麥場上就只剩下和著麥糠的麥粒了。

麥秸垛一般選在打麥場的邊緣上,以盡量不佔地方、不影響碾場為選址標準。一個生產隊四五百畝小麥,怎樣才能不佔地方、不影響碾場,那只有把麥秸垛儘可能地堆高。

起場前先由生產隊隊長或隊里的長者在選好的場地上大致畫個範圍,然後,杈來幾杈麥秸堆在四個邊角,算是繪了個藍圖,接下來你一杈、我一杈,麥秸垛不斷加高,到有一人多高時,就需要一個或兩三個老把式上到麥秸垛上,各自把守一方領地,下面的人撩上一杈麥秸,上面的把式根據前後左右的形勢,把這杈麥秸擺放到合適的位置。就這樣打幾場場下來,麥秸垛就堆得跟小山一樣,方方正正,不偏不倚。小時候看著這上垛人的赫赫戰功,我總暗想,什麼時候自己才能長大,也能成為上垛人,去開創這豐功偉業。轉眼十一二歲了,這年再碾場時,我纏著生產隊的長者,非要做這個上垛人。長者不放心,派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和我一起上垛。根據多年的觀察和長者的熱心指導,我順利完成了任務,要下去了,我高興得忘乎所以,把手中的杈順著麥秸垛就順了下去。杈一出手,就聽麥秸垛下「哎呀」一聲,有人痛苦地叫了起來。我心想,糟了,肯定是我的杈扎到人了。果然,等我下到地面,只見隊里的仙桃手捂著腿痛苦地坐在地上——杈尖戳破了她的小腿。生產隊長聞訊趕了過來,看著不知所措的我說:「什麼時候都不能把杈尖對準別人!」

08

「不能把杈尖對準別人!」隊長的話雖不多,但至今我記憶猶新。

起完場,麥粒和著麥糠在打麥場上被攏成四五堆,只有藉助風力才能把麥粒從麥糠中分離出來,這個過程就是「揚場」了。這時人們最祈盼的是能有一場風向穩定的好風,借著風勢,七八個漢子手持木杴,鏟起一杴和著麥糠的麥粒,頂著風同時向一個方向、一個地點揚出去,麥粒落下來,麥糠被風吹開。

在麥粒落下的地方站著個頭戴草帽、手拿大竹掃帚的漢子,在如雨的麥粒中,一邊指揮著大家揚的方向和麥粒的落點,一邊在漸漸隆起的麥粒堆上揮舞著掃帚,掠去落在麥粒堆上的麥秸或麥穗。

別小看這一揚一掠兩個簡單的動作,裡邊的火候可非同一般。先說這揚,木杴一次鏟多少有講究,鏟多揚出去撒不開,一團落下去等於沒揚,鏟少等於做無用功;如何揚更講究,幾個人合作首先得動作一致,如打拳有左式、右式一樣,這揚場還有左右式之分,幾個人要左式都左式,要右式都右式,否則在一起木杴就會打架。

只會左式,或右式的人在打麥場上可不是個好把式。在鏟完麥粒揚出去時,講究兩手同時發力,後手猛地一擰,前手猛地一抬,掌握好角度,這一杴麥粒就勻勻地飛出去,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掠麥人的面前。

掠麥更有講究,不僅要在麥粒雨中能清楚是哪個揚麥人的落點不對及時提醒、哪個地方落下了麥秸及時掠去,而且掠的輕重緩急還得拿捏得恰到好處,用力輕麥秸或麥穗掠不去,用力重就又把麥粒掠得四處亂飛又混到了麥糠里,等於又做了無用功,整個過程簡直是生動再現了夫子所說的「過猶不及」。

09

揚場關鍵在風,風大時,胡亂揚出去也能把麥糠吹離出去,每當此時便成了新手練習的大好時機;風小時,則只有老把式才能準確藉助風力把麥粒分離出來。可當一點風也沒有時,大家則毫無辦法。因此,每當風起,不管大家再乏再累也要蹩足勁,一口氣把場揚完再休息,頗有戰場上打攻堅戰的氣概。

場揚完了,打麥場一下子空曠了許多,金黃的麥粒堆在晚霞的映照下散發著誘人的麥香。圍坐在麥堆旁的人們彷彿忘了剛才的疲勞,你一言、我一語,嘮著豐收的喜悅;小孩子也彷彿受了豐收氛圍的感染,圍著麥堆撒著歡兒盡情地嬉戲奔跑;老年人則常常會伸手捧起一捧麥粒,聞一聞,伸出去,任憑麥粒從自己的指間重新滑落到麥堆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的笑,因為曾經飽受飢餓煎熬的他們知道,此時,一年的辛苦已經有了著落,只要不再為吃喝發愁,勞作又算得了什麼!

麥收時節,割麥、拉麥、攤場、碾場、揚場,等等繁重的勞動每天重複著,人們起得比太陽早,睡得比騾馬遲。就這樣,麥田裡的麥越來越少,打麥場上的麥秸垛越堆越高。

忽然有一天,人們發現地里的玉米苗已經長得有三四寸高了,也就知道二三十天的麥收時節就要告一段落了,打麥場也該完成它的使命了,於是打麥場被澆灌上水,把堅硬的地面泡軟、犁起、耙平,種上秋作物,等秋作物收穫了,再種上大麥,又開始了它的新一輪輪迴。就在這輪迴中,不知從哪一年起,割麥有割曬機了,拉麥有機動車了,碾場也用拖拉機拖的鐵磙了,勞動的強度也一點點降低了。

直到有一天,當一個名叫大型聯合收割機的大傢伙開到麥田,一會兒光景就能把一大片剛剛還直立著的小麥變成麥粒時,連打麥場也退出了歷史舞台。

如今的麥收時節對於年輕人來說,鐮刀省了、打麥場不用了、木杈等等工具再也見不著蹤影,需要的只是數幾張大鈔,遞到收割機機手的手中,便萬事大吉,再也不需要經歷造場、割麥、拉麥、攤場、碾場、揚場的等等辛勞。看著這瀟洒的日子,也許只有吃過過去麥收時節苦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現在生活的甜,才能真正說出「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實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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