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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去世當晚,夢裡她說枕頭裡給我藏了東西,我打開後泣不成聲

奶奶去世當晚,夢裡她說枕頭裡給我藏了東西,我打開後泣不成聲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梅夏爾 | 禁止轉載

1

我穿越了。

此時此刻,本該在P市實習的我居然穿著睡衣站在凜冽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穿著拖鞋的腳下是10cm厚厚的積雪。

我認了一下面前銹跡斑斑的鐵門——我這是在姑姑的平房前?

我整個人顫抖著,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凍死——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突然到了這兒?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慢慢地從遠處緩步行來,等到我看清她們的臉,我頓時驚喜交加——是奶奶和小妹!我連忙向她快步走去,隔著馬路大喊,「奶奶,奶奶!我回來了!」

她們並沒有聽到我的呼喊。

我心裡驀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為什麼我會忽然回到這個時間,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嗎?我的大腦快速轉動著:小妹年紀似乎比現在小很多?

腦海中宛如劈下一道驚雷,我想起來了——三年前就是在姑姑家不遠處,奶奶帶著妹妹去姑姑家裡借生活費,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從那之後她的身體就一落千丈,各種病痛纏身了。

不行!我不能再讓她摔倒!我不能!

我連忙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奶奶飛奔過去,冰冷的雪淹沒了我幾乎赤裸的腳,在我離她只有幾米的距離時,她腳下一滑,扶著的妹妹一起摔到了地上。

我聽到她跟小妹說:「我好像起不來了。」

「奶奶!」我衝過去扶住她的胳膊,她手腕上黯淡無光的銀鐲子上祥雲的圖案彷彿在冷笑。

「甜甜?」

「姐?」

「我去叫人。」我劇烈地顫抖著,感覺到自己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去叫人你別怕。」

我衝到姑姑家門口把鐵門敲得砰砰響,「姑姑!姑姑!奶奶摔倒了。」

「砰砰砰——」

我終於聽到門內有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姑姑的聲音,「誰啊?」

然而轉瞬之間,眼前飄來一道白光。

2

我驀地從床上坐起來,原來只是一個夢。

我看了看周圍的景物——沒錯,只是一個夢,沒錯,我依舊在P市租住的狹小的只有不到10平的卧室里。

我整個人全身發冷,瑟瑟發抖,滿臉是淚,心有餘悸,彷彿真的是從一個冬天的小鎮剛剛回來。

沒事的,沒事的。我安慰自己,奶奶不會有事的,夢到災禍是好事。

也許是壓力太大了,也許是我太想奶奶了——畢竟我這次實習來P市,也已經四個月沒回家了。因為在省內上的大學,我基本平時一個月回一趟家,還是第一次離家這樣遠。

我看了一眼手機,2011年12月9日,星期五,六點半。

還好,明天妹妹就高中放假回家了,我可以借她的手機跟奶奶通話。

我隨便抓了兩把頭髮,準備去洗臉。

我住的地方是一間大別墅改造成的「公寓」,上下兩層十幾個房間,每個房間都住了一兩個人,而每層只有一個洗手間。

沒有辦法,在高校雲集的P市,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大專生能存活下來已屬不易,實在沒有資格再挑剔住所了,何況還有不少人住著地下室呢!

只是我每天不得不在大家都起床前洗漱,這樣錯過洗漱高峰期可以節約起碼半小時的時間。

穿好衣服隨便塗了個面霜我便匆匆出門,路口買了個包子和粥邊走邊吃,在進入地鐵之前解決掉早飯,將包裝扔進地鐵口的垃圾桶,在人群中擠進地鐵。

地鐵里靠門的欄杆處一直是我的最愛,因為扶著欄杆我可以站得稍微穩當一點,畢竟對於剛剛1米6的我來說,地鐵上掛著的把手同我離得實在有點遠。

終於站穩之後,我拿出mp3,開始聽提前下載好的BBC新聞。

大約18分半之後我需要換乘地鐵,剛好可以聽完三條6分鐘的BBC新聞。

換乘之後我需要坐25分鐘,出站換一趟公交車,3站地之後抵達離公司最近的公交站,再走10分鐘就可以到公司。

這一趟下來基本上是55分鐘的時間,不到1小時。

當我跟我媽說起我上班需要花費1小時的時候,很久沒來過北京的她簡直是一臉懵逼:「需要那麼久嗎?」

我淡定地跟她說:「你不知道我們有個同事需要坐火車從郊區趕來呢,來迴路上接近6小時。」

於是她沉默不語,我懷疑她覺得我在騙她。

終於抵達公司樓下的時候,我看了眼手錶,8點半。我鬆了口氣,剛上樓坐下,收到主管Nancy的簡訊:「你到公司了嗎?幫我去樓下買個早餐,順便幫我取個x東的快遞呀,我還要一會兒才能到。」

我很煩。

於是我回復:「^?_?^好的,沒問題呢。」

畢竟我好不容易才能來這家比肩4A的廣告公司實習,我得留下來,我得養活自己。

「這個宣傳文案那邊不滿意,說沒有突出產品特點,不夠有靈魂,希望這次我們能多給一些文案做選擇。」Nancy一進來就走到我面前,不容置疑道,「想一百個文案,不同角度的,我們team最後一起挑三個。」

媽的,誰能告訴我飲水機要怎麼有靈魂?

我跟Mary翻牆找了大半天資料,明確了幾個角度,分別從不同的角度花式讚美了一百遍這款飲水機,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點個外賣吧。」Nancy對Mary說,「我們再討論一下哪三個比較合適。」

出公司的時候我抬了抬頭,P市的夜晚向來燈火明亮到看不到星空。

回到家裡時正是洗漱的高峰期,我懶得擠,於是打開電腦總結了一下今天的資料和心得,又翻開《烏合之眾》開始閱讀。

3

我可能又做夢了。

眼前是一片清爽的菜園,絲瓜苗已經蜿蜿蜒蜒地長出來,奶奶在晨曦里不緊不慢地給絲瓜苗搭架子,聽到我的腳步頭也不回地說:「水在桌子上給你倒好了,快去喝,每天早上一杯水身體好。」

我強忍住淚意,跑進房子里「咕咚咕咚」喝完了那碗水,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從我記事開始我就在這裡長大,桌子上的牡丹黑白電視機,柜子上破舊的二手電筒子琴玩具,牆上掛的那幅毛主席的掛曆,都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

我掀開塑料帘子走去地里,「奶奶你在幹什麼啊?我幫你提水啊。」

「不用不用。」她起身回頭,手腕上的鐲子似是剛被擦過,微微閃爍著光澤,然而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她臉色煞白,「甜……甜?」

「怎麼了?」我話還沒說出口,驟然醒過來。

胳膊底下壓著翻開三分之一的《烏合之眾》,原來昨晚我不知不覺壓著書睡著了。我看了眼手機快7點了,奶奶應該醒了。

於是我給小妹的手機打過去。

她略微稚嫩而不滿的聲音傳來,「姐,你讓不讓人睡覺啊,我好不容易放假。」

「年紀輕輕睡什麼懶覺啊!」我聲音愉快,「奶奶肯定早起了吧,你把電話給她一下。」

「奶奶在院子里練習拄拐杖走路呢,爸爸上個禮拜回來給她帶了副新的,奶奶個子小,以前那個太高了,她用起來不舒服,這次的好多啦。」

我「哦」了一聲,「爸爸在家裡待了幾天啊?」

「就一個周末。」妹妹終於把電話給了奶奶,「奶奶,我姐跟你說話。」

「甜甜啊——」電話那頭奶奶聲音從內心透出愉悅,「我娃子在那兒都好吧?」

聽到奶奶的聲音,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我挺好的,不用擔心。」

「一個人在外面闖特別不容易,你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奶奶啊。奶奶特別好,什麼都不用擔心,我現在自己出去買菜啥的都沒問題的。」

「你還自己出去買菜?」我凶她,「我不是給了錢讓鄰居幫你買嘛。」

「醫生說啦,多走走有好處,你放心吧。對了,你不用再往家裡拿錢了,我的錢夠花了。你在外面一定得吃好喝好……不要怕吃苦,要記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嗯。」我點頭,「那天妹妹跟我說你的假牙不行了得換呢,我給你打一千塊你換個新的吧。」

「哎呀不用——原來的就還能湊合——」

「我這不是賺錢了嘛。」我打斷她,「你別替我省,我以後會越賺越多的。」

「好好,我孫女兒有出息。」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元旦就放三天假,到家裡的火車要15個小時,路上就得一天半,我元旦可能就不回去了,在這邊充充電什麼的。我回去估計得到過年了。」

「好好好,放心,不要擔心我,你能在那兒落住腳,再給我找個孫女婿,再沒比這更好的啦!你去闖你的,不用擔心我。」

我內心夾雜著內疚和感激,跟她說:「奶奶,你放心,我會好好努力的。」

掛掉電話我給奶奶的存摺上打了一千塊,吩咐小妹帶奶奶去換一套新的假牙,看了看銀行卡的餘額,只剩400塊了。

還好,還有一個禮拜就發工資了。

雖然實習工資只有不到三千塊,但我畢竟節儉慣了,每個月居然還能剩下個七八百。

我出去買了個挂面用小電鍋正在煮,接到Nancy的電話。

「現在來公司加班,對方還是不滿意文案,投訴到白總那兒去了。」

媽的。

周末泡湯了。

4

我到的時候Nancy和Mary已經到了,我們又腦暴了一上午,還是無法腦暴出如何讓對方的飲水機擁有靈魂。

Nancy抱怨道:「認識白總的客戶就是牛啊。」

我嘆了口氣,起身接水,突然靈光一閃,「我想到一個。」

「什麼?」

「什麼?」

我穩住自己,「不知道可不可以,因為很多長輩都會給兒女灌輸一個理念,早上一杯水對身體好,我們能不能從這個角度來說呢?」

Nancy拍了幾下桌子,「可以,我媽也是這樣。」

最後我們選了「清晨一杯XX水,媽媽教我的第一件事,健康秘訣」這樣一句文案遞過去,對方終於勉強滿意了。

Nancy在白總面前誇我,「新來的這個實習生真的不錯,雖然她剛開始是做兼職的,但是給她實習的機會後很努力,上手也很快。」

我對Nancy十分感激。

這個公司對學歷要求還是很高的,我能進來純粹是因為兼職的時候Nancy看中我願意努力吃苦,所以我得更努力一點才行。

今年的冬天似乎不怎麼冷。

雖然我沒什麼錢,元旦的當天我還是去商場里逛了逛,感受一下節日的氣氛,還特意買了個冰激凌犒勞自己。

「Sweetie!」

我一轉頭,Mary拎著包沖我揮手,「你也來這兒逛街啊。」她走到我面前親密地挽住我的手,「你是該換個羽絨服了,我幫你看看?我約了其他部門的同事,等會兒一起吃飯吧?」

這個公司為了跟國際接軌,要求每個員工都有個英文名字,我堅持說我不知道該取什麼,Mary看我名字里有個「甜」字,直接給我拍了一個「Sweetie」。

跟其他部門的同事認識其實是個拓展人脈的好機會,但是我摸了摸口袋裡僅剩的幾十塊,笑道:「不用啦,我有個高中同學來北京了,我約了她中午吃飯呢。」

「那好吧。」Mary很惋惜,「我還說多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呢。」

「謝謝Mary姐,下次吧。」我遺憾地說。

5

臨近春節的氣氛越來越濃了,鐵道部新規則提前兩個月可以購買火車票,所以元旦一過大家幾乎都在搶票了。

我家裡的票著實難搶,我刷了一上午終於刷到了兩張無座的,先買了再說。

我剛準備付錢,就收到公司一封郵件,說春節有個商場農貿產品宣傳活動展會需要人手,號召大家自願留下來加班,付三倍加班費的同時,如果是實習生則優先考慮轉正。

今年公司一共進了6個實習生,我是學歷最低的一個,其他組的實習生聽說有幾個也很不錯。

如果能留在S公司累積經驗,不出兩年跳出去薪水就可以超過10K。

我想了一下,咬牙回復:「我報名。」

雖然義無反顧地報了名,可我不知道怎麼跟家裡人說。

下班之後,我先給爸爸打了個電話,爸爸沉默了一下,說:「好,照顧好自己。」

媽媽也沉默了一下,語氣里似乎有哭意,但也是理解我的。

可我怎麼跟從小把我帶到大、那麼期盼我回家的奶奶說呢?

我站在馬路的天橋上望著往來不息的車輛很久,突然忍不住蹲下哭起來。

一個月之後,我才鼓起勇氣跟奶奶說了這個消息,她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聲如洪鐘一般,「不回來就不回來,一個人在那兒也要好好過年,自己煮餃子、炒幾個好菜,不要虧待自己。家裡你不要擔心,有奶奶在呢。」

我任由眼淚流下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哭出來,聽到奶奶吼,「不要哭!哭什麼!家裡都放心,好好闖你的,現在就是前程最重要,出去闖哪裡有不苦的!」

「嗯。」我點頭,「奶奶我再給你寄點錢過年用。」

「不用!我不缺錢,你這半年給了我不少錢了,我哪裡花得了!」

我說:「你買點好吃的,別老捨不得!」

2012年的春節,我打開視頻,跟家裡人隔空一起吃團圓飯。奶奶爸爸媽媽和小妹在家裡,我在P市。

奶奶問我:「你做了什麼菜啊?」

「我買了條鯽魚煮了個湯,炒了兩個菜,煮了餃子,門口來了只野貓,我還分了它一點魚肉,你們看——」

我把鏡頭轉過去,奶奶笑個不停。

大家都沒有哭。

這是有生以來,我自己在外單獨過的第一個春節。

掛掉視頻前,爸爸嘆了口氣說過了初七要去W市打工,媽媽留在家裡照顧姥姥,小妹則是過了初六要去A市上學,而我在P市,然後他說:「我們是一家四口,五湖四海啊。」

我終於忍不住痛哭,「我過年第一個假期清明節就回去。」

6

我終於順利轉正了,公司答應我一畢業就跟我簽正式合同,我是我們同學裡找工作找得最好的那個。

我終於鬆了口氣,清明節請了一天假,拎著行李往火車站趕去。

整整半年多沒有回家了——雖然路上要耽擱一天半。

我在擁擠的人群中心潮澎湃時接到了Nancy的電話,她聲音焦急,「Mary闌尾炎住院了,下周X公司一年一度的X技術大會需要你幫我。Sweetie我知道你過年沒回家,但是這個真的是突發事件,真的很抱歉,你看你能不能回公司一趟?拜託你,五一我讓你多休息兩天。」

我拎著行李獃獃地站在人群中愣了十幾秒,然後聽見自己說:「好。」

這一個多禮拜忙到昏天黑地,大會終於是順利結束,Nancy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謝謝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放你一上午假,五一再多給你三天假。」

「謝謝,我應該的。」

我回家拿起手機跟奶奶說:「老闆給我五一多批了三天假,我能在家多待三天呢!」

休息了一上午再去上班,精神狀態好了很多。

去飲水機接水的時候路過會議室,我聽到Nancy吼道:「我們team今年都忙成什麼樣了?這個case不能讓其他team接嗎?這種一看就是要去陪標的!Sweetie過年就沒回家你是知道的,清明節因為Mary病了她也沒回成,現在五一你還不讓人家回家嗎?要說您跟她說,我是開不了這個口!」

我拿著水杯僵在原地,白總扭頭看到了我,他和藹道:「Sweetie,來進來聊一下。」

我拿著水杯走進去。

白總笑著對我說:「來,坐。」

我老老實實地坐下。

白總說:「年輕人出來工作沒有不吃苦的,想當年我剛工作的時候,一個月工資才30多塊錢,也是一年多沒回家,後來還不是熬出來了。」

我幾乎快哭出來了。

白總繼續說:「公司就需要你這樣勤勞工作的員工,你看你平時也努力、加班也積極,Mary都沒你這麼努力。」

Nancy插道:「Mary是P市人,人家生活毫無壓力,也就賺個零花錢能跟我們外地人比嗎?再說Mary在P市人里也算是不錯的了。你看看隔壁組的小莫……」

我聽著他們的話,眼淚就忍不住開始往下掉。

白總把紙巾遞給我,「別哭別哭——實在不願意就算了哭什麼呢?」他親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個case有八百萬,新人能參與這麼大金額的招標也是公司對你能力的肯定。

「Nancy你也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我剛得了消息於總下個月會跳槽過去——先保密啊,到時候他會幫著我們的。你放心,我肯定不讓你白忙活一趟。我再調B組的兩個人給你。」

頓了頓,他把面前的水杯遞給我,「來,喝口水,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你一個小姑娘。你什麼時候畢業啊?」

「6月10號答辯。」我內心一緊,回答。

他扶了扶眼鏡,「好,你拿到畢業證書第二天我們就跟你簽合同。」

我鬆了口氣——生怕他用轉正來威脅我,還好他沒有這麼卑鄙。

然後他說:「這樣,你這兩個月辛苦一下,忙完這個case7月我給你放兩個禮拜的假。」他說著起身,「你要是願意現在就可以給HR寫郵件提申請,我今天就給你批,怎麼樣?」

我感覺自己全身有些顫抖。

白總又添了一把火,「招標結束回去好好休息半個月,你回家也不差這兩個月,你著什麼急呢?」

我狠心道:「好,不管招標結果怎麼樣,我7月都要回家。」

白總讚賞地點頭,「我馬上就給你批複。」

7

我又做夢了,我走在山上的荒野迷路,走了很久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又累又渴,我躺倒在地上,瀕臨死亡的感覺如此明顯。周圍的景色越來越暗,我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一點一點慢慢失散。

嘴裡突然流入清冽可口的水,我大口喝著,不小心嗆了一下,慢慢醒過來,看到一個柔弱的穿著鮮紅衣服的十八歲左右的少女,聲音有些大,「你醒啦?」

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她有點眼熟。

「這山裡的路是很繞,你好像不是村裡的人,怎麼你一個小姑娘在這兒?」她明亮的雙眼盯著我,「你家在哪兒啊?」

「家?」我喃喃,眼淚忍不住湧出,「我……很久沒回家了。」

「哎哎哎,別哭妹子。」她伸出手替我擦去眼淚,驀然之間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銀鐲子——那從小伴隨著我的祥雲圖案,我怔怔地看著她——奶奶,她是奶奶年輕的時候?

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抱著她嚎啕大哭,「奶奶——」

「二妞兒——」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伴隨著男人悅耳的聲音,「你騎馬騎得也太快了,摔著了怎麼辦?這姑娘是誰啊?」

我抬起頭看著他——這是爺爺,十年前就去世的爺爺,我哭得更厲害。

奶奶有些心疼道:「我也不知道,怪可憐的,可能跟家人走丟了,肯定是很想她奶奶就對了。」

我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雖然知道是在夢裡也十分開心。

奶奶拍著我的背說:「你先去我們家裡吧,我們會幫著你找家人的,會騎馬嗎?」

我搖了搖頭。

「沒事兒,別怕,你跟我騎一匹。」

「好。」我笑著說。

「這姑娘笑起來真甜。」爺爺誇了我一句,奶奶瞪了他一下,他不敢再說話了。

我在奶奶的背後緊緊地抱著她,原來她年輕的時候頭髮這麼黑,這麼長,騎馬的樣子這麼英姿颯爽。

我們路過一條小溪,有「嗚哇喵嗚」的聲音,奶奶勒馬下去,又把我扶下去。

「怎麼了?」我有些緊張,「不會是碰到什麼野獸了吧?」

奶奶說:「你看小溪邊兒,那個野貓正在按著家貓的頭給她灌水洗腸子呢!」

「為什麼?」我一臉驚愕,「他們是在打架嗎?」

「不是。野貓要吃這隻家貓呢,你等著我趕跑它。」她說著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爺爺立刻追上了他,我看著他們二人一起把那隻體積碩大的黑色野貓趕走,回來時那隻家貓瞎了一隻眼睛,身上到處是血痕,已經奄奄一息。

奶奶可憐道:「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得了。」

「活得了。」我突然開口——小時候你給我講過的,你救了一隻貓,後來經常捕魚給它吃,活了十幾年呢。

「希望吧。」她讓我上馬,又將那貓遞給我,「妹子你抱它小心點。」

「好。」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摟在懷裡,跟著奶奶慢慢騎回了她跟爺爺的家裡,路上我了解了一下他們的情況,他們剛新婚一年。

我替他們開心,「祝你們白頭偕老,我比誰都真心,真的。」

「謝謝你大妹子。」奶奶笑得有些害羞,風吹著她的秀髮,她整個人都顯得溫婉而賢惠。

終於到了家,我把貓遞給奶奶,她笑著請我進門,「先進來我們再看看怎麼幫你找親人。」

我說:「好。」

然而我發現我似乎再也發不出聲音,整個嗓子都是啞的,只是聽見有人在喊:「妹子,大妹子?」

8

我清醒過來,覺得有點難過,又覺得有點小幸福。

拿起手機跟奶奶打電話,她依舊聲如洪鐘一般支持我在外面闖蕩,再我要給她寄錢的時候徹底拒絕了我,「你給我的錢我都還剩下好多呢!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只有你爺爺知道,放心吧!不要給我寄錢了,真的不要了!不要把你自己的錢弄得很緊張。」

其實奶奶一直很節儉,一個月也就花200塊,在P市不過一頓好點兒的飯錢,但是除了寄錢,我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才能讓我自己的內心稍微好過哪怕一丁點兒了。

我還是堅持給她打了一千塊。

我又忘我地投入到了工作中,除了畢業答辯請了幾天假,其他時間都用來查資料,寫方案。白總沒有食言,我拿到畢業證書的第二天,他就讓HR找我簽了正式的合同,還告訴我,「你的薪資是幾個轉正的實習生里最高的。」

「謝謝白總。」

我由衷地感謝他。

「加油,我很看好你。」

為了他這句話,我又心甘情願地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沉浸在每天早10點,晚12點的工作中,我也的確感覺到自己成長了很多。

7月1號正式招標的那天,白總和Nancy一起上陣,我和其他幾個參與的人在辦公室等消息。

一早上我都心神不寧,終於到11點49分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時間,Nancy給我發來消息,「中了!我們中了!」

「太好了!」我跟大家抱在了一起。

Mary笑道:「我們Sweetie終於可以回家了啊,真是不容易。」

我笑笑。

Mary說:「上次耽誤你回家,真的很抱歉。」

「你也不想的。」頓了頓,我說,「我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亂吃東西了。」

「你妹的。」Mary捶了我一下。

中午回到公司白總特地請參與case的同事吃飯,Nancy趁機說:「白總你答應了Sweetie要讓她回家休假的,你可別說話不算數啊。」

「一定一定。」白總舉著酒杯,「這必須的,只是有一點哈——這個case既然中標了,還是很需要Sweetie支持的,公司給你配個筆記本電腦,你可以帶回去,萬一有什麼事還可以幫幫忙。」

Nancy假裝開玩笑道:「白總你也太狠了吧,這麼剝削我們Sweetie。」

我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又推遲回家,於是我說:「這沒問題,只要不是不讓我回家,我背倆電腦回去都行。」

「公司請你可太值了啊——」Nancy撞了一下我的胳膊,「來讓我們敬Sweetie一杯,感謝她從進公司開始就一直給我們的幫助。」

我不太會喝酒,但我仍是一飲而盡,「謝謝白總,謝謝Nancy,謝謝大家。」

Nancy笑道:「我有個報價跟你對一下,你後天回去可以吧?」

「沒問題。」

9

吃完飯我就忍不住給姑姑打了電話,請她轉告奶奶我後天就回去了,然後我飛快地買好車票,祈禱這次不會再有任何事情發生。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彷彿有什麼力量在驅使我不要回家,彷彿我永遠也回不了家似的。

領到了新配的筆記本,我立刻開始做報價的草稿。

這次涉及的報價有點多,我一直忙到夜裡1點才把草稿發給Nancy,但是到家之後我從來沒有覺得如此輕鬆過。

我收拾了一下衣服,然後輕鬆地睡了過去。

我聽到了低低的啜泣聲和打罵聲。

「生病了就不能自己吃飯?」

我向傳來聲音的方向走去,一個30多歲的婦人正狠狠地拿著藤條抽打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手上赫然戴著一個嶄新熠熠發光的、我最熟悉的那個銀鐲子。

可是我清晰地知道,她不是奶奶。

因為眉眼之間沒有一點點相似。

我聽到那個小姑娘喊:「二娘我錯了,我不該睡過去,不該不吃飯。」

那小姑娘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看清她的臉後我終於忍不住喊:「夠了!」我跑過去奪下她的藤條,「她都生病了你還打她?」

「你哪兒來的?我們家的事輪得到你管嗎?」她大著嗓子吼,「她不吃飯家裡的牛誰喂?地里的活兒誰干?還把自己當大小姐呢?吃飯還得人伺候?」

「你……」我舉著藤條差點向她打下去,小姑娘抱住了我的腿,怯生生地抱住了我的腿,「別……」

我蹲下去扔了藤條,忍不住抱住了她——這是我的奶奶,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啊。我七八歲的時候被她照顧得那麼好,可我從來不知道她七八歲的時候竟然過得如此辛苦。

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能為她做點什麼?

那婦人臉色終於好了幾分,「算你還有點良心,回去吃飯,吃完飯幹活!」

婦人撂下一句狠話,推開柵欄門進去了。

小姑娘澄澈而純真地看著我,說:「你等一下。」然後飛快跑了進去。

隔了一會兒她跑出去,從手裡遞給我一枚用紅繩串著的銅錢,「這個給你。」

我伸手想接過來,「這是什麼啊?」

她笑得很燦爛,「這是我親娘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偷偷拆開枕頭藏進去又縫好的,二娘不知道。」

「不,我不能要,這……」

她機靈地沖我揮手,「你快低頭,我娘走了以後,你還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我低下頭,不讓她看見我差點落下的眼淚,她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這個紅繩系在了我脖子上,聲音清脆地說:「謝謝你,我走啦。」

然後她沖我微微一笑,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驟然驚醒。

10

我得回家,我得提前回家。

我重新買了第二天最早中午1點的票,跟Nancy發了簡訊說家裡有急要立刻走,然後打了輛出租去火車站。

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打車。

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的預感。

我擠上火車,火車終於開動。

終於——無論發生什麼,我都終於可以回家了。

火車開出去一個小時,我接到姑姑打來的電話,聲音斷斷續續,信號不是很好,她說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楚,Nancy又給我打來電話,我只好接起來。

這時火車正好停站,Nancy問我家裡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我感謝了她然後說暫時不用,Nancy說:「好的,保持聯繫,你先回家。」

掛掉電話我給姑姑打過去,她說:「你是明天回來嗎?」

「我已經在火車上了,怎麼了?」我心突然跳得飛快。

姑姑說:「甜甜我跟你說了你也別著急啊,你奶奶突然昏迷過去了,正好你快回來吧,我也通知你爸媽和妹妹了。」

我感覺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刺骨的寒意,在一瞬間蔓延至全身。

我收到Nancy的信息:「上次廣告投放的結果發給我一下,我想參考一下ROI,有客戶過來問。」

5分鐘後。

「?」

我回復,「好,等我有信號。」

我給姑姑發信息:「奶奶現在怎麼樣了?」

姑姑:「在醫院,醫生說情況不太好說。」

大概兩個小時,我終於用4G將Nancy要的東西發過去了。

火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我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飛回家。

下午7點姑姑發來信息:「甜甜你那兒還有錢嗎?醫生說要先交住院費,重症病房一天要2000多,要一下子先交一萬,我這裡只有一千。」

「我有,卡號,我現在就給你轉賬。」

我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用手機銀行轉賬成功,手機簡訊提示我餘額還剩12塊。

可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奶奶活著,都不重要。

天色越來越黑,我幾乎快要跪下來祈禱奶奶沒事,只要她沒事,我可以減壽10年。

請她沒事,她一定要沒事。

「奶奶現在怎麼樣了?」

「剛醒了一會兒,說胡話呢,喊了你的名字。」

「奶奶現在怎麼樣了?」

「就是不時說胡話,又來回要找什麼東西呢!」

「奶奶現在怎麼樣了?」

「還那樣,姑先睡了哈,忙一天了。」

我翻來覆去,徹夜難眠。

終於到了凌晨4點半,火車到站。

我提著行李往外跑,姑姑突然打電話過來,「甜甜,你奶奶走了——」

我在一剎那停住腳步,腦海中「嗡」的一聲,手機從手中滑落,摔倒在地。

我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Nancy。

我任由電話在原地震了許久,才晃過神來,拿起電話跟姑姑說:「我到站了,馬上去醫院。」

Nancy來電。

我摁掉了Nancy的電話。

——

奶奶靜靜地躺在醫院裡,面色很安詳。

姑姑絮絮叨叨,「我跟你姑父已經儘力了,昨天去看她的時候就把她送來醫院了,忙忙叨叨一整天都沒顧上吃飯,我胃病都犯了。」

「奶奶說什麼了嗎?」我問她。

姑姑不以為然道:「就是說了幾句胡話,非說她在我家門口摔倒的時候看見你了,又找她親娘留給她的銅錢,左右不過是些胡話罷了。醫生說她最後腦子都不清楚了,又非要抱著個枕頭。」

爸爸媽媽小妹終於在一天後都回來了。

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們全家人第一次聚齊,居然是因為奶奶的葬禮。

姑姑在葬禮上嚎啕大哭,幾乎快把嗓子哭啞了。

可是很奇怪,我突然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就好像我一點都不難過似的。

經過喪禮的一個老人推了推我,「你要哭幾聲啊,哭幾聲靈才行啊。」

我獃獃地跪在那裡,直到有人開始燒奶奶的衣服、枕頭。

「等一下!」

我突然吼出來,指著枕頭,「我想留著做紀念。」

「留著這個不吉利。」旁邊有人說。

我一把把枕頭搶過抱在懷裡,喃喃道:「奶奶抱過的。」

爸爸看著我獃獃的樣子,最後說:「算了,三七的時候再燒吧,一樣的。」

葬禮結束以後,我縮在屋子的角落裡,抱著奶奶的枕頭不肯動。

我的手機又響了。

自從我跟Nancy發簡訊說奶奶去世後,公司幾乎已經沒有人打電話來騷擾我了,這是今天的第三個電話了吧。

我終於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房東。

我接起來,「怎麼?」

房東焦急的聲音傳來,「P市下大雨啦,一樓全都淹了,你的房間也淹了,我們掃水打開門進去看,衣櫃鞋子床全都濕了,都泡壞了,跟你說一聲,你可能要重新置辦一下東西。」

「全淹了?」我獃獃地說。

房東說:「你也別太難過,這次雨的確很大,聽說還淹死了人的,相比之下我們已經好很多了——對了下個季度的房租17號要交,提醒你一下。」

掛掉手機,我依舊獃獃地抱著枕頭。

小妹紅著眼,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安慰我,「姐,你還好吧?」

我無力地點點頭。

她突然看著我的脖子說:「姐,你脖子里怎麼掛了個銅錢啊?」

「什麼銅錢?」我驚愕道。

她指著我的脖子,「就是這個——銅錢啊?」

我伸手去摸,然後狠狠拽了一下,把脖子勒得生疼,小妹嚇得趕快說:「姐你別著急,我給你拿剪刀,你別著急哈。」

銅錢,是奶奶給我的銅錢。

小妹替我把線剪斷,我腦海中閃過如夢似幻的場景和片斷,終於忍不住激動地哭著說:「我見過她、我見到她了的,我見了她最後一面,還見了她年輕的時候、小時候……」

「姐你沒事吧?姐?」

我喃喃道:「枕頭,她留了東西給我,她一定藏了東西給我——」

我胡亂地將手裡的枕頭剪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存摺。

餘額顯示9千元。

這將近一年我給她的錢,她竟是真的分文未取。

全部都放在了一個只有我和爺爺才會知道的地方。

全部都,留給了我。(原題:《回家的路》,作者:梅夏爾。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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