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關於詩歌會形式的批判與構想

關於詩歌會形式的批判與構想

我參加過各種各樣的會:班會、年級大會、差生檢討會、股東大會、車間班組長會、企業培訓會、文化座談會、保健品推廣會、家庭批判會、小組討論會、作家簽售會,最後還有詩歌會。

最近幾年,由於「詩和遠方」的緣故,魔都各大文化場所爭相辦起了詩歌會,一時間百家爭鳴,詩意盎然,人人都哼唧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搞得我以為中國詩歌的春天又要到了,興緻勃勃地去聽,後來又以助教的身份帶著學生和家長去聽。 一開始聽了幾場還覺得有點意思,可不知不覺中就走了樣,散發出一股怪味來。

總的來說,就是詩歌大會開成了推銷大會,歌詠朗誦變成了照本宣科,交流感想變成了看病吃藥,最後弄得雲里霧裡,不知所云,詩人和聽眾都不在狀態。本來好端端的「群眾文化盛會」,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分享怪事二則:

在衡山坊召開某青年詩人X新作分享會,並有知名評論家作陪。只見詩人X意氣風發,揮斥方遒,談古論今,大有國士無雙的氣派。身旁眾人紛紛讚歎她巾幗不讓鬚眉,不愧為當今詩壇一員女將。台下人民群眾亦折服於其獨立女性之風範,不住得陪笑鼓掌。。。。。。到了提問環節,我斗膽起身發問。

「當今想寫詩的年輕人很多,卻苦於被體制束縛,請問您如何從體制中跳脫出來的呢?」

「什麼,我沒聽清你問的什麼。」 我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只見她把眼鏡往上推了推,噠叭了一下嘴,「哎呀,還是不明白,我懶得說了,那個誰,幫我回答一下。」 只見陪席中站起一個胖胖的女文青,對我大談起「藐視權威,愛咋咋地」那一套。。。。。。。我回頭一看,聽眾里竟沒有一個表示不滿的,要麼在看手機,要麼點頭稱是。

浦東圖書館以重金邀請海歸著名詩人L舉行詩歌朗誦會。L一頭飄逸長發,眼神犀利,談吐不俗,讀起自己的作品來如數家珍,宛如世外高人,在場的諸多學子皆被其氣度所傾倒。還有不少家長帶孩子來接受文化熏陶,氣氛一度十分熱烈。

提問環節, 有一青年提問:「L老師,您在斯德哥爾摩旅居多年,都說北歐是童話世界,您能談談一下那裡的風土人情嗎,有哪些值得一去的地方呢?」

話音剛落,只見詩人L兩道彎眉瞬間耷拉下來,把嘴一撇。

「我拒絕回答和我詩歌無關的任何問題!」

台下的孩子們原來也躍躍欲試想要提問,一聽這話,就好像被打雷嚇到了,紛紛縮了回去。

我發現了一些詩歌會的共同點:首先,詩人的邊上總有一個主持人,而主持人邊上又有那麼幾個詩人的朋友或者「圈內人」,這些人就是大會的「主席團」,他們壟斷了全場的幾乎所有「正確答案」,詩人實際上不是在和群眾交流,而是在和這些「自己人」談天說地。是他們把詩人簇擁起來,輪流地吹捧拔高,最後上升到了「當今詩壇舵手,非君莫屬」的程度。弄得詩人飄飄然,然飄飄,覺得除了自己以外都是愚蠢又麻木。原來是要和群眾打成一片的,結果一場詩歌會下來,更加脫離群眾,當起一尊可望不可及的神像來了。而台下的大眾除了感嘆「詩人的世界我們不懂」外,根本沒收穫多少東西。

其次,詩歌會的布置和教室大同小異,都是前面一個高台,高台上面是幾張預備好的雅座給詩人和主持坐。台下是一排排的硬板凳給聽眾坐。這樣的布局讓身份等級的區別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來的人潛意識裡就出現了這樣的想法:下面坐著的只配聽話吃藥,上面坐著的才能舌綻蓮花。所以詩歌會一開始,詩人和聽眾分別各就各位,進入了自己的角色:精英與布衣,鴻儒與白丁,文化人與普通人。整個會變成了一個表演,既然要表演,那就要表演到底,故此才有那麼多的阿諛奉承,頤指氣使,盲目地鼓掌叫好。

最可笑的是提問環節,有些聽眾搜腸刮肚絞盡腦汁想出一些高大上的問題去變向地迎合詩人,假裝自己收穫頗豐;又有些人宣稱自己有精神危機,一定要詩人來指點迷津;還有些心懷樸素問題的人則默不作聲,因為一旦問出這種問題,就會被大家視為「俗人」加以奚落。而一旦有不安分的人發表和詩人相左的意見,立刻就視為異端,被群起而攻之。

原本崇尚自由的詩歌會,逐漸變成了「一言堂」,有些詩人們一邊吶喊「全民的詩歌」,一邊大踏步地向「職業官僚」進發,真是滑稽。

網路時代的一大特點就是知識文化的流通大大地增強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壟斷文學和藝術了。可是如今的這些詩歌會卻非要使人們相信:詩性永遠只掌握在我們少數人手裡,你們聽聽就好。

不過,儘管現在的詩歌會有這樣那樣的弊病,我並不相信詩歌的普及是沒有出路的,也並不是所有的詩人都耍大牌。不少詩人也很迷茫,到底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出現在大眾面前,既要傳播自己的思想,又不能變成一尊神像。他們渴望和這個社會接軌,但苦於沒有合適的途徑,除了去參加詩歌會,又有什麼辦法呢?現在的所有嘗試都表達了文學愛好者共同的心愿:不能坐等詩歌被市場和體制一點一點地邊緣化。

所以詩歌會是一定要搞的,而且要搞得越來越好,讓「神」走開,請「人」回來。

我願在此提出我的構想:

通過一段時間對孩子們的觀察,我發現提起新一代人的興趣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只是方法要得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別人的事變成他們自己的事。例如,在某高中的國際政治討論課上,我請小高一的學生談談對克里米亞爭端的看法,好半天沒有一個發言的。後來我乾脆把桌椅板凳搬到一邊去,弄來一張大地圖,讓班上的人玩角色扮演,兩個長得高大的男生扮演俄羅斯和美國,一個長得纖弱的女生扮演克里米亞,其他人扮演周圍的吃瓜國家,任憑他們去吵去爭,果然產生了很不錯的效果,氣氛活躍起來了,同學們紛紛提出解決爭端的方案,很主動地去做研究,根本不用我去督促。

說真的,這種照本宣科的人文科學課,什麼時候才能消失呢

這個事情很好地說明了一點:人不是傻子,有主觀能動性,自己能走能說能想,既然如此,就不能把人拴在椅子上,讓他們被動地去接受一些東西。很可惜,大城市日常的學習工作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把我們限定在一個狹小封閉的空間里動彈不得,日久天長就僵化了。我們太需要一個開放的公共空間了。

如果人們選擇利用閑暇的時間去參加詩歌會,陶冶情操,那麼詩歌會就再也不能開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例如大禮堂,藝術館,某某文藝咖啡吧里了。這些地方本身就有一種排他性,搞得來參加的人思想負擔很重。應該把詩歌集會開到小公園裡去,開到地鐵的站廳里去,開到大學的食堂和操場上去,開到屬於普通人的地盤上去。這樣做的益處在於:抹去了所謂文人和群眾的界限,詩人們不得不放下架子,保持謙虛的態度,不是靠圈子裡的名聲,而是靠自己的語言和滿腔熱情去贏得老百姓的歡迎。而聽眾是本地的主人,以前可能從來沒聽說過某詩人的大名,自然不會去迷信權威,他們只看來的人是否坦誠,是否真心實意地想要和他們交流。在一個開放的空間里,人們來去自由,不會被虛禮所束縛,或站或坐,或躺或卧,人們只想聽真話,而不是漂亮話。想想當年為什麼馬雅可夫斯基要到工廠里去讀詩,而葉賽寧要在鄉村酒館裡讀詩,道理就一目了然了。

葉賽寧在梁贊的小酒館裡

緊接著,就要取消刻板的主持人制度,取消那些吹鼓手的存在,讓詩人自己來講。試想,如果一個所謂的文化人,連表達自己的思想都成問題,那還算什麼文化人呢?失去了翻譯官和代言人,詩人們就必須在事前好好地準備,學會說群眾的語言,認真回答每一個提問。當然這樣是有風險的,詩人可能會控制不住場面。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難道不是事情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嗎?水平高的詩人得到大家的喝彩,平庸的詩人被大家趕下台。文化交流不是一場表演,而很有可能是火藥味十足的爭論,在這個磨合的過程中,雙方都要花很長的時間來學習如何互相尊重,自我完善,而不是自以為是,孤芳自賞。我們應該儘早地拉下臉皮,開始這種學習。

一個人在一場文化活動中的狀態究竟是什麼樣的,是做人云亦云的應聲蟲,嘩眾取寵的人來瘋,還是獨立自由的思考者。參加了那麼多的會,我越來越發現「形式」的重要性,一張板凳的擺放位置,就可能決定參與者的心態。正如我前文里提到的那些久居高台之上的人,自然就會產生一種傲氣,瞧不起別人。而坐在下面的人自然就把自己當成了學生。所以我決定打破這種「上課」模式,重新打造一個詩歌會的現場。

我邀請學動畫設計的Vicky同學幫我畫了幾張新方案的草圖,當然了,這是很理想的狀態,還需要不斷地改進。

首先,這張圖建立在很完美的前提之上:申請到了很大的場地,有充足的資源,也有相當數量的聽眾。整體的布局有點像古希臘的露天劇場,或者莎士比亞的環球劇院,盡量弄得大氣一些。在這樣一個圓形的舞台上,詩人有相當大的空間可以自由發揮,整個舞台的半徑應該控制在十米以內,不然就會讓觀眾產生疏離感。我希望達到的效果是:親和力與儀式感相輔相成。詩歌會是一個典型的群眾文化活動,應該放鬆,可同時詩歌作為一種文化,也是不可以「褻玩焉」的,該嚴肅的時候還得嚴肅。如果能讓所有來這裡的人讓感到:「我和那些詩人一樣,也是個有想法的人」,那這個設計就成功了一半。

觀眾的座位環繞詩人四周,高低錯落有致。確保大家都能看得清楚,同時所有人都要坐得比詩人高,人坐得高了,地位受到尊重,自然心境也就高了,是抱著一種鑒賞的態度來聽詩的。詩人第一次來到這樣的會場,難免有一些小緊張,為了讓所有聽眾都能看得他的臉,詩人不時地需要轉換位置。這樣一來,他的形象就是生動活潑的,而不是僵硬死板的。為了使所有人能聽得清楚,即使有麥克風,詩人也必須大聲朗誦,這樣才能使聽眾感受到發自真心的力量。當然啦,肯定會給他準備好高腳椅,充足的水(必要的時候紅酒也可以)和吃的。

到了交流的環節,為了激發人們的表達慾望,應該專設幾條通道連接觀眾席和舞台,鼓勵人們到舞台中間去發言,體驗和詩人一樣的感覺,於此同時,詩人也可以很自由地跑到觀眾席上去,和任何一個聽眾促膝談心。同理心(Empathy)是我這個設計方案里的重中之重,我希望雙方打破原有的隔閡,互換角色,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進而建立兩種自信,詩人的自信,在於相信自己的作品能夠被接受,能夠拓展自己的事業,能夠走出去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而聽眾的自信,在於相信自己有能力鑒賞詩歌,過有詩意的生活,甚至是成為生活中的詩人。

我這個方案的初衷,是創造一種「情境」(situation),改變目前刻板的文化交流模式,讓年輕人能夠提高修養和知識水平,希望有識之士能不斷提出新點子。需要警惕的是,假設這種方案成功了,應該避免被濫用,更不能被商業化,蛻化成一種盈利的工具。到了商業化這個階段,為了迎合大眾口味,詩歌會就會喪失批判性,失去它的交流功能,失去精神內涵,成為一種所謂的「景觀」(spectacle)。「景觀」的實質就是「表演」,拒絕「交流」,只展現好的一面,粉飾太平,報喜不報憂,最終又會回到詩歌會現在的樣子,成為一個死循環。

我只是以一個詩歌愛好者的身份,談談我對詩歌會形式的批判和構想,沒有考慮市場的滾滾大潮。其實我很清楚地知道今天的文化和產業已經密不可分了。賺錢是大家都想乾的事情,我也何嘗不想做個富有的小夥子。但為什麼不能在把文化做好的同時,又把錢賺了呢? 我慶幸還有很多人抱有很樸素的理想,我想和他們合作,一起試著把這個地球推一推,看它能不能轉個幾圈。

再次感謝Vicky的勞動,本文卡通風格的插畫都出自她手,她幾筆就把我的構想畫了出來,真是不簡單。這更讓我相信文科生和藝術生如果合作的話,是很有前途的。

小紅爐

一個致力於交流和分享的公眾號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小紅爐 的精彩文章:

TAG:小紅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