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業10年動畫導演的「告白」

文|石原氏

「我想做一輩子的動畫，以後肯定沒錢，這樣你還願意嫁給我嗎？」2014年，危天行向女友求婚時說。

第二天，兩人草草舉行了婚禮。場地、裝飾都是公司同事幫忙布置的。

國內創業環境本來就不好，動畫更是一個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事情。每天工作到凌晨2、3點才回家，他說感覺最對不起的是早已熟睡的家人，當天行醒來的時候，他的家人早就工作和上學去了，一個月也沒幾天能陪著她們。

「老婆和我結婚可能會有點後悔吧，真的對不起她」。

這個曾經的宅男80後，已從業近10年，親身經歷了動畫業從荒蕪到「加速城鎮化」過程的五味陳雜。

他遇到過愛不釋手的國產漫畫、志同道合的夥伴和仗義的投資人，但也碰到過不靠譜的人、被不少人坑騙過、公司一度瀕臨解散。最近，他導演的《實驗品家庭》在中日同步播出，也碰了不少釘子。

「處在中國動畫的這個時代，還是很有英雄主義色彩的，因為你是探險的先行者，讓後來者們少走彎路。這些故事也是講給以後立志於做動畫的朋友們，希望他們能記得熱愛動畫的那份心，路還長不要急，我們在穿越的，可是他媽的偉大航路。」

以下是危天行口述內容：

大概十年前，我剛從廣州工業大學畢業，學校教的實戰東西不多。我就花2萬塊——那時候真的是一大筆錢——報了一個動畫培訓班，結果也學不到什麼。

於是我把自己反鎖在家裡的「密室」兩年，天天畫原稿，權當練筆、同時也供稿給別人換取收入。

順便也打了很久遊戲，我是當時的公會會長。工會戰還拿了幾次全服第一。

現在想起來，我能這麼「浪」也是拜我家境還可以所賜，父母沒什麼負擔我才能有這個空間吧。

「出關」後投了幾封簡歷，現在想起來當年真的很傻逼，簡歷的自我介紹是「我可是要成為動畫王的男人」（改自《海賊王》「我可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結果可能是原畫能力還不錯，竟然收到了幾封Offer。當時什麼都不懂，最高標準是「選離家近的」，沒想到就入了第一個坑。

當時我們做了一部機甲動畫《神龍拯救隊之元氣星魂》，我負責主要角色和機器人的設計還有一些特別的變身合體必殺技的鏡頭，這部片子的播放量還不錯。

但老闆後來就不好好玩了，他因為人情關係接了一部動畫。製作成本只給了2萬元一集，只有現在的五十分之一、工期又非常趕，但作為員工又只能硬著頭皮做。

這部動畫最後的結果自然很慘淡。公司因為這一部動畫就一落千丈，之後連續8個月都發不出工資。

這時，我看到了一部叫做《超有病》的無厘頭漫畫。

當時很偶然地看到了《超有病》，喜歡，就是喜歡這部漫畫，想把它變成動畫。

正巧，刊載《超有病》的平台微漫畫也在找動畫團隊，但當我們看見公告時，比稿已經進入最終階段了。

但我們就不想放棄，連夜畫了一版分鏡給他。他們一看，就決定要再來一次比稿。

時間已經到了2013年底，我們幾個人已經辭職，創辦了大火鳥的前身烤雞雞動畫，在我的婚房辦公。為了順利提交稿件，我們還跑到網吧上傳資料。

網管問我們「你們傳個文件，用得著來網吧嗎？」我說，因為你這裡網速快呀……

我們憑實力贏了，雖然回過頭來看很多東西都做的很爛……當然，也側面說明我們變強了。

後來因為一些諱莫如深的理由，這部動畫最終只出了4集。我很替這部動畫惋惜，因為它當時的播放量在各個平台輕鬆破了百萬，話題性很高。

當時我們團隊只有7個人，能把這部作品做出來我覺得已經是一個奇蹟了。

超有病之後我們就老老實實的做一些老本行為了生存而堅持著，有幫別人做的一些PV，還有一些自己開發的漫畫，幫別人做一些美術，畫畫卡都有，元氣系列第二和第三部的機器人設定和開發也是出自我們的手。

實驗品的誕生：

剛創業時，我還遇到了某暗（梁鍾文綽號，網路漫畫出版社日更計劃CEO），第一次見到他大概2013年初，在北京的一家女僕咖啡廳，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這個人有夠奇葩」，當時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但他一個CEO，在無數女僕的簇擁中，大談動漫行業未來會多麼厲害。那個畫面任君想像。

但他說的，這兩年逐漸成真了。

直到2015年左右，他牛逼哄哄地跟我講，「我們一起做一部動畫吧，我的作品都很好，你挑一部喜歡的一起做吧。」

我挑的是《實驗品家庭》。這是一部日常漫畫，日常題材在國內是塊空白，一直都是日本業界的長項。

我做這部動畫，是想拉練團隊——真正意義上獨立自主地做一部動畫。某暗在動畫行業也是十幾年的老人，他懂漫改需要什麼。

業界的現實是，國內的行業標準還不成熟，漫改的溝通協調非常困難。甚至動畫製作公司接觸不到原作者，這是不可想像的。

漫改動畫並不是簡單的漫畫加工，它是在漫畫基礎上的再創作。小到分鏡、演出以動畫表現為核心的改動，大到劇情的取捨、梳理甚至原創劇情，都需要與原作者深入溝通，才能保證番劇的質量。

說這麼多其實都是扯，做這部動漫僅僅因為我喜歡這部作品，不想給別人做。

我說的扯，是指做這部動畫的原因很簡單，以上這些深思熟慮我還是有的。

這部動畫是中日同步發行，國內第一次嘗試和國外同行同台競技。

換言之，這是我們團隊又一次面對的一個重大的挑戰。

日本一直是中國動畫人的「應許之地」，我們這些業界人也是看日漫長大的，誰不覺得日本的業界是傳說？

他們有值得欽佩的地方，比如動畫工業化高度發達，流程之嚴謹讓人一開始很難適應。

比如，這次的音響我們是委託日本那邊來做的，他們一旦定下音軌就絕對不再改。

《實驗品家庭》第一話做出來後，有很多地方我們想要調整，於是我們向日本那邊提出了更改需求，能不能配合一下動畫的修改，但日本那邊拒絕更改音軌。

仔細一想，他們其實沒錯，日本動畫工業化程度高，嚴謹慣了，而我們因為處在高速發展期，恰恰靈活慣了。

這也是為什麼日本人經常問我，為什麼中國動畫這麼多複合型人才的原因。他們不理解，為什麼中國同行有時會身兼數職。

但有的摩擦，確實有些讓人失望。

因為我們是中國從業者，第一次「拜碼頭」嘛，會遇到很多問題，比如電視台要求播出檔期提前、交片時間也比一般的日本公司提前等等。

但是，我們可是一家專業的中國動畫公司哦。就算不公平，我們還是憑實力應付了下來，當動畫開播的時候，整個日本推特都沸騰了。

覆蓋了日本３個電視台，２１家線上平台，那一刻真正地在全球最大的動畫發源地，真實的發生著夢想般的場景，我們用自己的作品走出國門，而且打動了「應許之地」的子民。

干原創動畫難，不僅有客觀因素。還有，它真的很需要學習和悟性。做了這麼多年，我們才稍微開了點竅，到底什麼叫「原創動畫」。

拿之前我們做的《我的天劫女友》來說，這部動畫畫面尺度比較大，很多人都跟我們說，現在的孩子可喜歡這種了，你就按照「大尺度、搞笑」做。

我還是想做能打動人心的故事的，於是在第8話的時候，私自決定花一集的篇幅去刻畫人物經歷、琢磨角色的情感，然後到現在為止，第8話都是第一季除第一集之外播放量最高的一集。

要知道，一般的動畫都是開播時播放量很高，然後逐漸下滑至一個平衡點。可現在翻開各個視頻平台，《我的天劫女友》第8集是所有分集中質量最高的。

觀眾用腳投的票，說明我們對原創動畫的理解和堅持，在專業上是對的，應該堅持下去。

這麼多年，我腦子裡一直閃現出當年的那個畫面。

2013年我和女友逛商場，《元氣星魂》正式播出後，我和女朋友一起逛商場，看到電視正播著這部動畫、柜子里擺著元氣星魂的玩具。

當時有個小男孩，揪著媽媽的衣服不放，又哭又鬧就想買那個玩具——那個玩具也是我們設計的。

雖然我覺得那部動畫還有一千個一萬個毛病。但當時真的綳不住了，完全淚崩了。我蹲在地上哭，女友被嚇到，一個勁兒問我怎麼了。

我是奶奶帶大的，經常逛批發市場，見到喜歡的動漫玩具就走不動道。所以那一刻，我感覺像是輪迴。

是啊，做動畫又苦又累、難、還不賺錢……如果不想幹了能有一萬個理由吧，但想做的理由只有一個——我想做。

大火鳥動畫5歲了，感慨萬千。

以上的故事只是我們經歷的九牛一毛，但希望大家能理解一點：這不是「訴苦」，分享這些故事我也有擔心，畢竟我是老闆，會想得比較多，擔心大家會不會覺得這個團隊不靠譜？

但我敢拍著胸脯講，大火鳥是業內的一線團隊，為數不多擁有穩定製作2D番劇能力的公司。

我講這些故事的目的，是想分享給未來進這個行業的年輕人一點經驗——請做好成為「開拓者」的心理準備。

現在打開求職簡歷，也會看到有人寫這「我是要成為動畫王的男人」的話。

這也是種耐人尋味的輪迴，就像看到懵懂時的自己。

如果想成為動畫王，我們就得像草帽路飛一樣穿越偉大航路——一定會面臨很多挑戰。

我喜歡「職業動畫人」這個說法，如果大家有看過NHK（日本放送協會）拍的宮崎駿的紀錄片，就會懂我的意思。

做動畫，即便是那樣的大師、即便有和日本一樣發達的工業機制。他們依然是嘔心瀝血、困難不斷的。

動畫人，首先要有職業心態，熱愛程度決定你的高度，可職業心態決定你能走多遠。

最後，對正在應聘動畫公司的同學提個很管用的建議：寫上自己想成為動畫王的理想很好，但是簡歷後面一定要附上你們的作品（笑）。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