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它
梁曉聲
我從小生活在城市,更了解城市底層百姓生活。我有一個心愿:寫一部反映城市平民子弟生活的有年代感的作品。
我一直感到準備不足。到了六十七八歲,我覺得可以動筆,也必須動筆了。我想將從前的事講給年輕人聽,讓他們知道從前的中國是什麼樣子,對他們將來的人生有所幫助。
——梁曉聲:《<人世間>創作談》
泥濘生活中的一朵蓮花
——著名作家梁曉聲長篇小說《人世間》品讀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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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 鳳
很久沒有讀一部如此大部頭的小說,斷斷續續讀了兩個月,剩下幾十頁的時候,有意放慢了速度——因為不捨得看完。兩個月下來,《人世間》(三卷本,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中這一戶周姓人家五口人的命運竟然與我已水乳交融,他們彷彿每日就與我生活在一個特定的共同時空。翻開書頁,就像推開一扇門,看得見他們的日子一天天地過,有時波瀾壯闊,有時不動聲色。
很欽佩梁曉聲老師,如此大開大合,將整個中國的一段歷史濃縮在了一家人的命運中。120萬字的書寫,既是一個家庭三代人的離合悲歡,也是50年中國百姓的生活史。其中,有父母親恩,有真摯愛情,有屢經考驗的友誼,有基層官員的家國情懷,有文藝工作者的藝術理想,有底層百姓對「居者有其屋」美好生活的嚮往;有知青生活,有部隊生活,有編輯部的故事,有居委會的日常,有工廠里的揮汗如雨,有改革和下崗的陣痛,有監獄內外的守望,有西南邊陲的風物,有海外生存的艱辛與溫情……
悲欣交集,這是弘一法師對娑婆世界最後的感言,也是我讀《人世間》時浮現在腦海中的四個字。佛陀說人生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怨憎會苦、五蘊熾盛苦。看過梁曉聲自傳性質的散文,可以說,不管是他自己的生活,還是他筆下人物的生活,都客觀展現出一種真實的苦難:物質匱乏帶來的尷尬、無奈和無助,缺衣少食,貧病交加;時代的大江大河中,個人生命纖若微塵,離散分別成為常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和愧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生死相隔;捧著一顆熱心卻不斷被誤解和不公平地評價;人的尊嚴被剝奪和被損害……這些對於現實生活冷峻的描寫,讓我們慨嘆民生之多艱,然而,我又不得不說,有的時候,恰恰是苦難,才使我們的生命變得更有分量。
即便被無處不在的悲苦包圍,梁曉聲的文字給我們帶來的,似乎永遠沒有強烈的激憤和怨惱,而是字裡行間滲透出的人的善意和暖意。他的偉大之處恰恰在於通過自己的一支筆,有力道地書寫著對人性不滅的希望。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些文字功德無量。
在《人世間》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痛歷練、泥濘掙扎,但是每個人又都有自己的滿足和幸福。最幸福的人是一輩子單純得像個小女孩的鄭娟嗎?她的幸福在於她從始至終的知足和對世界樸素的信任。最幸福的人是內外兼修的周蓉嗎?她的幸福在於她義無反顧活出自己的敞亮,在文化中找到豁達和對人生的悅納。最幸福的人是雙目失明的光明嗎?別人眼中不幸的身世、殘缺的皮囊反而成就了他的脫俗和出離於世的覺悟。最幸福的人是周秉義嗎?這個優秀的人,一生都在受到各種誤解和懷疑,他的生命不算長久,也沒有留下一子半女,但在他離開人世的時候,我們彷彿聽到他如王陽明先生那樣坦蕩無憾的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巴金先生說:「我寫作不是因為我有才華,而是因為我有感情。」梁曉聲的寫作,篇篇都詮釋著「感情」二字。他為讀者展現了人間真實、無奈和悲涼的一面,他對國家民族的責任和深情早已躍然而出。近半個世紀以來,我們的中國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或許今天的年輕人對往昔的歷史早已無從想像,但的確需要有人回顧和述說。
當下中國早已解決了人們基本的物質需求,但是自認為活在幸福中的人並不是大多數,這固然有人性不知滿足的一面,更多卻是找不到生命的依託所產生的困頓和迷惘。在我看來,找不到對人性的信賴,不能從內心認同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超乎功利的情感和意義,這才是人生最苦的事情。
不離不棄的親情和友情、愛情,艱難困苦中的互相守望和支撐,極端歷史環境下不被泯滅的善良,人性中的風骨和正義,對弱者發自內心的同情,自我犧牲和敢於承擔的勇氣……字裡行間,梁曉聲一顆真摯的心隨著每一個人物的命運起伏跳動,能感覺到他對普通百姓所懷抱的深切同情、關愛和慈悲。
慈能予樂,悲能拔苦。我們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他人的歡喜憂傷和我們緊密相連。悲欣交集的《人世間》,讓我們看到作家為責任而書寫的一份赤子之心。梁曉聲曾說:「隨著經濟和科技的發展,人類社會究竟要走向何方,作為高級物種,讓自己進化為最有善性的一個物種,才是終極方向。」隔三岔五觸及道德底線的各類新聞事件,讓很多人對於涼薄的人世人情不斷地失望乃至絕望。事實上,與真善美對應,假醜惡的人與事始終存在,我們不可以悄然被它們同化。堅守善和真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們選擇做浮世中的清流,就像馬克·吐溫所說,「永遠要像沒有人注視你那樣去跳舞,永遠要像你不曾被傷害過那樣去愛」。
這樣一部長篇巨著,能被多少人看到、翻開、讀完,我們不得而知。這樣一個時代,人們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誘惑和挑戰。事實上,向下走本來就是省力的輕鬆的,向上走卻不那麼容易——需要克服惰性、私慾,甚至需要壯士斷腕的勇氣。梁曉聲的書寫,給我們提供了向上走的一種力量和信念,我相信它在一定程度上能緩解一些人的焦慮,讓他們重新思考、審視生活,找到生命的一盞燭火。
每個人都在被自己的苦難所考驗,羅曼·羅蘭的話卻應被牢記於心: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它。蔣勛則說,他將《紅樓夢》當成佛經來讀,即便是世人眼中曹雪芹筆下最齷齪不堪的角色,他也能產生理解與同情。看透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名韁利鎖,相信有一天我們也都會變得更加包容。
最好的文字,一定是關乎人性救贖的書寫。一部《人世間》,讓我感受到梁曉聲悲天憫人的菩薩心懷。我相信,讀者都會感受到一種喚醒,體悟到作為一個人真正的尊貴和價值。直到寫下這一行文字,我才突然明白,為什麼我會在閱讀這部書的過程中反反覆復落淚,常常到難以自持。那些最平凡的生活細節,那些最樸實的沒有絲毫花哨的話語,一次次讓我默默對自己說:這一生中,即便遇到再多的磨難和不公,都不可以放棄做一個有風骨的好人。有風骨就是要窮達不墜,這是人應有的一種精神氣質;而做一個好人,就是上天給我們的最好獎賞。
文學的核心是什麼?有人說是思想,梁曉聲卻說是善。作家原本就作為社會的良心而存在,這種善的內在力量撼動人心,喚醒我們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良知。平凡的生活中依然存在著一種莊嚴而堅定的東西,那是人的心靈中宗教般的幽微光芒。它讓我們相信,在這悲欣交集的人世間,有德性的生活才是值得過的。正是這種善和德,讓生活的泥濘,每每開出蓮花。
本文作者:車鳳,文學博士,現供職於北京師範大學,主講《儒道經典與人生智慧》等課程。出版《中國新聞媒體社會治理功能研究》《這就是我想過的生活》《境由心生——一個中國小鎮的文明生態與文化哲學》等著作數部,發表論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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