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荀子》:俗人與俗儒
原文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其衣冠行偽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其言議談說已無以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揜其口,則揚揚如也;隨其長子,事其便辟,舉其上客,億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荀子·儒效》)
注
①俗人:世俗的人。俗儒:世俗的儒士。雅:高雅,美好。大儒:偉大的儒士,儒學大師。②學問:向別人學習和請教。③正義:公正的、正當的道理。④富利:財富和利益。隆:高。這裡指最高目標。⑤是:指示代詞,這。⑥逢:大。逢衣:寬大的衣服。按:古代儒者的服飾以寬袍大袖為特徵。《禮記·儒行》:「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鄭玄註:「逢,猶大也。大掖之衣,大袂襌衣也。」淺帶:即博帶,用於禮服的寬大衣帶。因其寬大,系在腰上時較為松淺。〔唐〕楊倞註:「淺帶,博帶也。《韓詩外傳》作『逢衣博帶』。言帶博則約束衣服者淺,故曰淺帶。」⑦解(xiè)果:本指狹小的高地。這裡用以描述俗儒所戴的冠中間高兩旁低。冠(guān):冠帽。按:古代中原各國成年男性束髮盤於頭頂,再用簪子和冠帽固定住。解果其冠:指戴著中間高兩旁低的儒冠。⑧略:粗略。法:效法。先王:指上古賢明君王。按:儒家言「先王」通常指堯、舜、禹、湯、文、武等。足:足以。亂:使混亂,擾亂。術:道術,學說。⑨繆(miù):錯誤。學:指學問。雜:駁雜混亂。舉:取用,肯定。⑩後王:與「先王」相對,指後世的帝王。按:梁啟雄《荀子簡釋》認為,《荀子》言「後王」多指理想的、德才兼備的聖人。一制度:統一制度。?隆:以為高,推崇。禮義:禮法道義。按:「禮」是指人與人各種關係的一切制度和法則,以及在此制度下每個人的行為規範;「義」指全社會公認合宜的道理和行為。殺(shài):降低等級。《詩》《書》:指《詩經》、《尚書》等古典文獻。按:依照梁啟雄《荀子簡釋》,「殺《詩》《書》」是說應當把誦讀和研究《詩》《書》的重要性擺在「隆禮義」之後。荀子重視實踐禮義,反對只知道誦讀文獻、滿腦子教條的陋儒。或說「殺」乃「敦」之誤,敦:看重,重視。?偽:通「為」。世俗:社會上的流俗。?惡:醜惡。?異:區別,不同。墨子:墨翟(dí,約前480-約前420年),戰國初期魯國人,墨家學派的創始人。?明:明察。這裡指分辨的能力。別:分別。?呼:呼喚,高喊。愚者:愚蠢的人。衣食:吃的和穿的。?委積:指積蓄,財物。揜(yǎn):遮蓋。這個字後來簡化作「掩」。揚揚如:得意揚揚的樣子。?隨:追隨。長(zhǎng)子:指諸侯或卿大夫的長子。?事:侍奉。便辟(pián bì):諸侯或卿大夫親近寵幸的人。辟:通「嬖」。舉:通「與」,跟隨,親附。或說「舉」通「譽」,稱譽。上客:上等門客。按:古代諸侯或卿大夫畜養門客時,把門客分為上中下不同的等級,地位和待遇各不相同。?億然:安然,心安理得的樣子。若:好像。虜:奴僕。他志:別的心意。
譯文
所以有世俗的人,有庸俗的儒士,有博雅的儒士,有儒學大師。一個人,不肯學習和請教,毫無正義之心,只是把財富和利益作為最高原則,這是世俗的人。穿著寬大的衣服、系著寬闊的衣帶,戴著中間高兩旁低的儒冠,粗略地效法上古賢明君王的學說,足以擾亂當世的思想;對充滿謬誤的學問都毫無條理地加以肯定稱舉。不懂得效法後世的帝王而統一制度,不懂得推崇禮義,而把誦讀和研究《詩》《書》的重要性擺在次一等的地位。他們的衣冠和行為已經與社會上的流俗相同,卻不明白自身的醜惡;他的言論談吐已經同墨子沒有什麼不同,可卻沒有能力覺察分別;高喊著上古賢明君王的學說,用來欺騙愚蠢腦殘的人來混吃混穿;得到錢財足以養家糊口,便洋洋自得;追隨諸侯或卿大夫的長子,侍奉諸侯或卿大夫親近寵幸的人,親附諸侯或卿大夫的上等門客,像終身的奴僕一樣心甘情願不敢有別的想法。這是世俗的儒生。
讀後感
俗人之俗,來自習俗、風俗之義。所謂風俗,乃是一個社會長期形成並被眾人遵行的習慣。這樣的習慣隨地域和時代的不同而變化,於是「百里而異習,千里而殊俗」是很正常的現象。俗人便是奉社會習慣為神聖準則的人,他們完全受習以為常的心理所支配和左右,隨時俗改變而改變,隨波逐流,不敢越雷池一步。
荀子評論俗人有三大特徵:首先是不肯學習和請教。流俗之人習慣於從眾的心理,習慣於既有的一切,因而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新鮮的事物需要學習,也沒有困惑的事物需要放下面子向人請教。其次,在他們心目中,根本不存在公正的、正當的道理,一切道理都在習慣之中,都在現實之中。第三,他們人生的最高準則就是獲得更多的財富和利益。
俗儒與俗人不同,他們是文化人。但是,這些裝模作樣的所謂文化人並沒有真才實學,更沒有深刻的思想和獨立的人格。他們淺陋而迂腐,善於媚俗,曲學阿世。在本質上,文化只是他們用來撈取錢財的招牌和工具,其實與俗人並無不同。
每個時代都不乏俗儒,然而,如果一個社會裡俗儒頂著雅儒甚至大儒的桂冠招搖過市,還能贏得舉世喝彩與掌聲,我們就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個淺薄浮躁的時代,是一個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時代,是一個道德淪喪、人格缺失的時代。


※讀《老子》: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讀《孟子》:種樹與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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