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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千井灣

大約七八年前,中秋節前夕,紹興一輛麵包車悄然駛向浙北的長廣煤礦。

車上一共七人,除了我都是紹興本地人。他們於1969年招工入長廣煤礦,後來陸陸續續調回紹興。他們去長廣前是學生、青澀少年,回來時臉上已有滄桑歲月留下刻痕。我也曾在長廣煤礦工作,後來在紹興謀生。論輩分,他們都是我的叔叔。

回去看看煤礦是我們共同的心愿。我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留在那片土地上。我們早已告別那片土地,但當年情景依然經常縈迴腦際。煤礦就像奶娘,用乳汁哺育我們成長。如今奶娘已經衰老,滿頭白髮,舉步維艱。去看她是盡遊子的本分。

張羅這次重返煤礦是紹興人民醫院馬先槎醫生。馬醫生在紹興知名度頗高,倒不是他具有高級職稱,是醫院的科室主任,而是他熱情似火,廣結善緣,以幫助他人為樂而聞名。去煤礦選擇中秋節前兩日,也是馬醫生的用意。在麵包車的後備箱里裝滿了紹興黃酒、月餅,還有香煙。顯然,這是一次節前的探望和慰問。探望慰問還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昔日一起流血流汗的戰友。出發前就已約定,這次煤礦之行不找領導,看一看煤礦真實情況,以老同事身份,慰問那些普普通通的礦工和家屬。

回娘家、看奶娘,大家在麵包車上已興奮不已,各自報了煤礦工作過的單位。有的一礦、有的八礦,馬醫生工作過的單位是千井灣礦。我父母家在千井灣礦,我也曾經在該礦做過短暫臨時工。談笑聲中,馬醫生以決斷的口氣說,先去千井灣。這個提議,大家都不會反對。從馬醫生激動的口氣看得出來,他的心已飛到千井灣,飛到他曾經為礦工看病的醫務室。馬醫生說,他一到千井灣,千井灣會沸騰起來,爭先恐後把他拉進家吃飯,他的吃飯議程要排十天半月,以致他都無法走掉。

馬醫生對千井灣的感情,或者說千井灣對馬醫生的感情,我早有耳聞。

我到紹興工作的前幾年,父母和妹妹尚在千井灣。我探親回來,馬醫生總要問我,千井灣現狀如何,他們有無提到他。我告訴馬醫生,某某礦工托我給馬醫生帶個好。馬醫生開心地笑,又會重複那句話,他到千井灣吃半個月飯都吃不過來。

千井灣的現狀,又總讓馬醫生揪心。

千井灣礦是長廣煤礦最早因資源枯竭關閉的礦井之一。早在關閉前,千井灣的領導和工人齊心想利用當地礦石資源辦水泥廠。長廣早已有水泥廠,辦第二個水泥廠必須要長廣煤礦領導下決心,省計經委批准。千井灣人想辦水泥廠決心之大,已經到嚇一跳的地步。連我這個公司報社工作,毫無用場之人都把話帶到,要我為千井灣辦水泥廠出點力。後來他們的願望實現,在原煤礦的地址上辦起水泥廠。未想到,水泥廠建成投產,水泥市場已飽和,危機四伏……

我把廠長請我吃飯的事說給馬醫生聽。馬醫生扼腕嘆息。

很早時,我和報社社長一同去千井灣採訪。社長也千井灣出去,且有很多舊友。其中一位生產副礦長和社長是至交,這位副礦長熱情地設宴招待社長。我因父母在千井灣,回家吃飯。這事被我一位千井灣機關工作的朋友知曉,他為副礦長沒邀請我吃飯打抱不平,擲地有聲地告訴我,假如有一日他當礦領導,一定待我為上賓,設宴招待我。

沒想一句戲言成真。在我回千井灣探親時,他已是水泥廠廠長。他遵守諾言,邀請我食堂小餐廳吃飯。我記得,除熱情勢不可擋,桌上真沒什麼菜,和我回家吃,父母招待我什麼兩樣。飯後,廠長慚愧地對我說,現在水泥廠日子不好過,等日子好過,再好好請我。我不知千井灣水泥廠已數月發不出工資,母親怪我去吃廠里的飯。就我這位朋友廠長,叫食堂燒一大桶梅乾菜湯,對職工免費供應。

去千井灣的路上,心上一邊是興奮,一邊是沉重。千井灣倒底咋樣,馬醫生和我也沒底。

坐三個多小時車,到達長興縣境內的千井灣。麵包車停在原百貨商店門前的馬路上,商店早已關門。此處我熟能閉眼走路。山坡上二幢黃磚樓,五號樓和六號樓,我家住六號樓。千井灣典型丘陵地貌,一道道山樑像豬背拱起,傾斜不高。房屋沿山而築,直至把山樑包起。屋分布多處,水泥路把低陷的凹槽和山樑的房屋像珠子般串著。

父母和妹妹已回老家定居,留下一屋塵封的傢具。只是我不知別人家有無回老家,有無人去樓空。父母和妹妹離開千井灣後,我和千井灣的聯繫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無所知了。一路上馬醫生都沉浸在久違千井灣人那種難抑的興奮和激動中。我緘默,沒有說出片刻襲來的想法。其實我早就預測千井灣除了名字,恐怕已成一座空城,只是馬醫生興緻高漲,我不想掃興。

我們下車站了一會,沒出現熙攘的場面,沒人把我們族擁起來,甚至都沒看見人。馬路上似乎很久無人掃塵,腳踩上去塵埃飛舞。我有點心涼,馬醫生肯定也失望。我們很快回到車上,照馬醫生的意見,把車開到礦部大樓看看。去礦部大樓一暼皆明。這幢當年顯赫的大樓,先做過千井灣煤礦的辦公室和和調度中心,後來是千井灣水泥廠的辦公地。我曾經在樓上的組宣股短暫工作過。馬醫生在一樓醫務室工作。當然,我和他工作不是同一時代。

麵包車停在礦部大樓門前。這裡曾經是千井灣最鬧熱處。辦公大樓的背後不遠處是井口、礦燈房和澡堂,礦工井下作業回到地面,先在井口澡堂洗澡。然後經礦部大樓一側,魚貫而入,各自回家。千井灣的名字有點怪,我參與編纂《長廣煤礦志》才知,太平天國時期千井灣地下就有人開採煤炭,留下許多井洞,千井灣由此得名。

八十年代是千井灣的輝煌期,也是長廣煤礦的鼎盛期。浙江缺煤,千井灣的煤一產出,就被一搶而空,買煤要排隊,要開後門。那時的煤礦工人意氣風發,把家屬都帶到礦上,千井灣職工家屬多達上千,整個長廣煤礦人口多達五萬。

我們踏上千井灣的土地,昔日的輝煌早已遠逝。就連辦公大樓也已人去屋空,蒙著灰塵。我和馬醫生佇立仰望,悵然若失。馬醫生去了一樓醫務室。醫務室的窗口洞開,裡面有若干蒙著灰塵的椅子和同樣蒙著灰塵的藥瓶,顏色已經無法辨認。每一張凳子都是馬醫生曾經坐過,他的一臉凝思明白無誤,已浮想聯翩。他無數次給礦工和家屬看病,包括井下工傷的包紮。馬醫生的熱情,礦工視他為親人。很多家庭,他都去過,知道礦工的性格脾氣,甚至知道礦工的榮耀和隱疾。馬醫生總是把愛和善帶給礦工,為他們排憂解難。他在千井灣的口碑非常好,離開千井灣去讀大學,回來後在長廣煤礦職工醫院工作,礦工還經常去找他。難怪馬醫生一路那麼興奮。假如和他一道相處過的礦工尚在,他是真走不掉,礦工的豪爽和熱情像海上帆被風鼓得豐滿,羈絆馬醫生的腳綽綽有餘。

遺憾的是,千井灣已成一座空城。

礦工從全國各地到千井灣挖煤時,千井灣一間屋都不曾有。他們白手起家,住茅棚,在一片草棘中艱苦創業。幾度春秋有了如今聳立淺山坡一片片房屋,可這些房屋擱著已無任何價值。隨著礦工離去後的人去樓空,留給風絮絮訴說它的滄桑。

麵包車悄悄停在一小店門口。有小店,就有人煙,就有礦工。我從馬醫生和女店主問詢中得知,馬醫生的千井灣之行還帶著任務。一位叫田新權的老礦工給馬醫生寫了一封信,來看他便成了馬醫生計劃之內。恰巧女店主是田夫人,而這位姓田的礦工卻不在家。他早年井下作業時得了職業病矽肺,那些日子在煤山矽肺治療所住院。馬醫生和老田通電話時,我的腦際浮出此人的音容笑貌。老田當過"五七隊"隊長。所謂"五七隊"根據毛主席的"五七"批示籌建。礦工大批家屬到礦上都沒有工作,"五七隊"是安排礦工家屬幹活掙錢的機構。老田整天給婦女派活。礦工叫他綽號田螺,女人們則叫他田師傅。

馬醫生給老田留下禮物:一箱黃酒和二盒月餅。

這次出行,馬醫生作了充分準備,麵包車裡還有不少禮物。兩日後即中秋佳節,從備禮物窺出馬醫生對長廣對千井灣的真心誠意。這些禮物送不出去,馬醫生的滿腔熱忱就付之東流。把禮物送出是我們大家的認知。不管是否認識,只要他是千井灣人或長廣人,馬醫生都會送上一份禮物。沒想,千井灣還有一位紹興人,他也是1969年招工入礦,至今未回。馬醫生令麵包車開到那位紹興人家門前,送上家鄉的黃酒和月餅,也送上祝福。

據悉,煤礦關閉後,仍有不少礦工留下未回故鄉。可能家鄉沒有居住的房屋,也可能習慣煤礦生活不願遷移。長廣煤礦在省委省政府幫助下,在新槐和葆青之間造了大片安居房,供這些不願離去的礦工家屬居住。得知這些,我們心甚慰。

千井灣之行,儘管我們看到人去樓空的空城,但我們不後悔,畢竟多年夙願已了,情留下。

文章打賞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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