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塔王站立

最新 05-29

1300多年科舉考試中，狀元無疑是恆河沙數舉人中的珍異，他們像璀璨星斗閃耀在歷史遼遠的天幕。其生死傳說、學途奇遇、科考故事、浮世悲歡都詭異怪譎，至今，那些散落在鄉野都邑里的書院、硯台、竹筆、書卷等文化遺存，穿越久遠時空依然散發出幽微輝光。

痴迷文化遺迹的我，曾在晨光熹微中造訪嶽麓書院，穿過迷濛煙雨拜謁張謇故居，踩碎滿地月光站在升庵祠門前窺望。撕開歲月縫隙，隱約看見這些故居舊院里影影綽綽晃動著士人挑燈夜讀，研判社會經緯的身影，在方寸庭院里解疑、釋惑、觀天下。他們心念蒼生、胸懷家國、兼濟天下，從這裡出發，離別偏遠鄉邑，走向科舉考場，躍越龍門，踏入煙花蔥蘢的帝都。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這些學人一旦發達身居要位，官府和地方鄉紳會通過籌資籌勞、動用官銀翻整修繕舊宅學院，以追懷他們過往的點滴細碎逸聞。冠以學人字型大小的學院、故居、庵祠、街坊點綴在廣袤河山間，編織成奇美的文化景觀圖譜，成為後人憑弔、緬懷、追思場所，也昭示著我們民族綿延流長的文化淵源，氣血健旺的文化脈象。

對這些文化景觀的謁訪成了積蘊心間的夙願，一旦條件許可，就用孩子般的急切心情對實地進行踏訪，償還文化宿債。

位於民權縣雙塔鎮雙塔村的狀元塔，是為紀念北宋兄弟雙狀元宋庠（公元996－1066年）、宋祁（公元998－1061年）興建，始建於北宋，明代萬曆年間重修。20世紀中後期，席捲神州的文化浩劫，摧毀了廣佈於山河間代代層壘的文化遺存，颶風過後，狀元塔滿目瘡痍。後來，地方政府拆塔取磚用於水利設施建設。本世紀初，按照建新如舊原則，力爭再現「雙塔秋風」景觀，在地方政府資助下，宋氏族人籌資在原塔舊址重建狀元塔，以物態載體賡延宋氏家風文脈。

狀元塔為姊妹塔，為六角十三層密檐式磚塔，原名雙浮圖，亦稱雙狀元塔，高20餘米，面南背北，東西並列相望。狀元塔由青磚、水泥砌築，基座為長方形，上部由四棱石柱圈圍，石柱上雕有祥雲飛龍，拾級可登至塔基頂部。

空翠濕人衣。絲絲春雨清洗後，青褐色的狀元塔愈加莊重嚴肅。塔基下側立著殘存的明代銘石和碑文，字跡漫漶得難以辨識。仰望著伸展進長空的狀元塔，思緒穿越時空，追趕著漸行漸遠的大宋王朝背影，一道與宋氏兄弟走進那段倥傯歲月。

旨在鞏固王權，北宋王朝推行了偃文修武國策，疏通了底層文人入仕的堵塞，使一批知識分子盡入王權彀中。當時正值盛世，春和景明，整個社會像初春的大地山河朗潤萬物復甦，像青春期的細胞張弛不紊伸縮有力。像眾多底層讀書人一樣，他們懷揣修齊治平宏願通過科考問鼎權力，大展經綸。

天聖二年，宋氏兄弟參加科考，弟宋祁本是殿試時的狀元，宋庠為探花，章獻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為狀元，而置宋祁為第十名。故有兄弟「雙狀元」之稱。

一個是沉穩內斂，博學多識。長兄宋庠做人儉約低調，終生學而不倦，是科舉史上為數不多的鄉試、會試、殿試「連中三元」之人。以右諫議大夫職任參知政事期間，因與宰相呂夷簡政見不合受排擠被貶至揚州。後任尚書工部侍郞，拜兵部侍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久居相位。皇佑三年，因子弟案牽連遭貶罷相出知河南府，幾經遷徙，年老歲高，鬢染秋霜，被仁宗封為莒國公。治平元年，改封鄭國公，出判亳州。治平三年辭世，英宗親題「忠規德范」之碑，謚號「元獻」。

沿著跌宕起伏的人生曲線回望，冷落、排擠、受案牽連等接踵被貶，歲月已經麻木了他內心深處脆弱的「小我」神經，傾情於社稷安危、人道民生的大愛情懷卻愈加濃烈。掀開層層密封的歲月面紗，依稀看到「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奔忙於朝野宋庠的背影。權力滾燙的帝都經歷讓人明辨術道、提升格局，煙瘴蠻荒之地的生活淬鍊人性、豐厚才學。身居廟堂，他以公平剛毅的處事風格和晝夜操勞的行動展示著政治理想，周旋於權勢間，瓦解了宰相陳堯佐庇護的王解勢力集團。宋庠骨子裡有著農家子弟不畏辛苦的基因、文人繼古開今的擔當、仕人博愛天下的胸襟，他嚴謹治政撰文修史，糾正了大量隱匿於古籍舊典中的謬訛，披肝瀝膽的付出、夙興夜寐煎熬中校定了《國語》，撰《補音》三卷，輯《紀年通譜》十二卷等，後人把他的詩文收集整理為《元獻集》。流貶草野，他沉溺於詩書詞賦畫，挖掘著山川湖澤中的藝術瑰寶、人文世界裡的藝術活體，篩濾、修剪後重新搭建、壘砌著這些天然的原生態的藝術元素，一篇篇情思深婉、典雅中彰顯著警拔之氣的詩詞作品粲然問世，光耀在燦若星河的唐宋文化典籍里，其創作的《致宮使少卿尺牘》過往千年後至今仍藏存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一個是張揚豁達，天資蘊藉。胞弟宋祁洒脫倜儻，才思敏銳，是十歲能詩的少年才俊，歷任右諫議大夫、翰林學士、左丞等職。出任尚書工部員外郎期間，負責修撰記錄皇帝言行的《起居注》。寶元二年，在西北邊境戰事財政都吃緊情況下，上疏《三冗三費》，提出「去三冗，節三費」安邦治國方略。慶曆三年，擔任龍圖閣學士、史館修撰期間，站在歷史提供的彈丸舞台上，扮演著文化詮釋者、創造者雙重角色，與歐陽修等人歷時十七年合修《新唐書》，成為後人研究唐代歷史、文化的主要參考文獻。出任益州太守期間，潛心於巴山蜀水風物人情研究，編撰出極具有史學價值的《益部方物略記》，系統介紹了川蜀地區動植物分布狀況、生活習性及烹飪業發展情況，後來，川菜之所以成為「八大菜系之首」，千年前的宋祁可謂厥功至偉。皇佑元年，因張貴妃冊封之事被貶。卒於嘉佑六年，謚號「景文」。

雖然也曾兩度遭貶下野，但是，性格、胸懷容量差異，造就了不同的生活態度，宋祁遠比宋庠洒脫得多，泛溢著明麗格調的詩詞作品折射出其生活的舒逸。那首《玉樓春》以其佳句「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讓千百年來的中國人婦孺皆知，一個「鬧」境界全出，活現了初春的動態美感，也正因此被世人冠以「紅杏尚書」美名。

長兄是位極人臣的宰輔，胞弟是縱橫文苑的「紅杏尚書」，宋庠、宋祁兄弟無限靠近著政治、文化的終極目標，成為大宋帝國政壇、文壇的合璧雙雄，也是科舉時代的兩枝奇葩。千百年來，人們不停歇的研究他們，以求破解兄弟氣血相通的靈異密碼。

生逢盛世，時代、制度已給宋氏兄弟太多恩寵和眷戀，他們出身草野，恪守著耕讀家訓，沿著經、史、詩、書鋪平的路，攀爬著科考的階梯走進壁壘森嚴的皇城，又幾度從權力峰巔跌落下來，重重的摔倒在蠻荒僻壤，但是，兄弟兩人在曲折起伏的仕途官道上磕磕碰碰後，都以天才勃發的構想和義無返顧的行動展示了文化仕人的政治理想，又把對歷史、現實、社會的思考凝結成厚厚史料，實現了文化與政治的無縫對接，這是盛世的恩賜，時代的大愛，更是個體的機緣。從這種意義上講，宋氏兄弟是文化仕人中的幸運者。

也正像江浙錢氏、瀟湘曾氏旺族一樣，時至今日，雙塔村宋氏族人一直承襲著「耕讀立家」的祖訓，一代又一代人從鄉野出發走向山南海北，成為一方精英、學界翹楚。這倒又讓我想起，現任河南大學校長宋純鵬及其各有所成的三個兄弟，祖輩恩蔭歷經千年，在他們兄弟身上再次集體呈現，足見綿軟家風的影響力持久恆長。

雨越織越密，漸漸模糊了背後的狀元塔，那融入進雙塔里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精神、「耕讀立身，忠厚處世」家風，穿越千年風雲生髮出鋥亮的時代新光。

本篇審稿星子劉豫東組版王睿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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