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幾人內心還存留著一點感恩的心呢!
我大約根深蒂固的仍是一個農民。許多年前,我對妻子暢談未來生活時說,等我們有了錢,我們就在有山有水的地方買個小房子,門前植柳,溪邊種竹,房前栽花,屋後種菜,過一種與世無爭的日子。有朋友來,溪邊垂釣,院內摘菜,置熱酒於石桌以饗。誠如海子的詩:「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如是,則人生無憾矣。
相信有我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可是,那是我們真的需要的生活嗎?
孩子的姥姥住在鄉下,稍長的假期我們都會去住上幾日。每次去都令我有一種親近土地的幸福,可是沒幾日又有一種被現代文明拋棄的焦慮。兒子倒是興奮,他被整齊如綠地毯的稻田所吸引,挖野菜、捉螞蚱、聽鳥鳴,幾乎每進一次家門都有新的發現。晚上,夜空如洗,星星分外的亮,葡萄架下,我教兒子認識星星,講那些與星星有關的神話故事,兒子就在這如童話般的氛圍中沉沉睡去。
一天的興奮過去,我和妻子開始為生活的不便而發愁,整個小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去廁所要打手電筒走幾十米的泥濘小路,蚊蠅多得到處都是,電視只能收看到二三個影像模糊的台,報紙收不到當天的。要是冬天,生活的不便更麻煩,得生火取暖,炕熱得讓後背受不了,可是上面卻讓人冷得直打哆嗦,尤其是後半夜,炕漸漸涼了,寒風從門窗透過來,只好翻來覆去地「烙」。摸一摸兒子的臉和鼻子,冰涼。而我關心的歐冠曼聯比賽,因為看不到直播,也聽不到消息,就那麼像塊心病一樣硌在我的心頭。
就這樣在喜悅和焦慮中度過幾天後,我們往往像逃跑一樣逃離我們的夢想之地,孩子姥姥挽留外孫,說這兒空氣多好,青菜多新鮮啊,可是挂念英語補習的兒子也要跑了。就這樣,我們多少年的嚮往,在每一次去農村的喜悅中再被無情地打碎。
我所在的城市有一座叫慈恩寺的廟。多年前,我住的地方離那兒不太遠,所以周日沒事時我常常去那兒逛一逛,聞一聞那兒的香火味,讓心靈暫時得到一些紅塵外的解脫。
廟裡燒香的人不是很多,但總有那麼三三兩兩,多是痴迷於此的老年人,尤其以老太太為多。老年人心善,所以廟門口的乞丐也多。我很少注意這些人,並不是我不信佛家的善惡之說,而是我受了媒體的影響,多認為他們是在詐錢而已。可是有一次,我卻不得不注意他們了。
不記得是什麼日子了,那天剛進廟,就突然遇上了一場急雨,環顧左右,只有廟門洞里可以避雨,我慌忙跑過去。進去後,我就有些後悔了,除了我,這裡還有幾個乞丐——一個失去雙腿坐在自製輪車上的殘疾老人、一個領著四五歲乞兒的中年女人和一個雙目失明拉二胡的老人,我夾在他們中間感到分外地局促。
我一進去,那個四五歲臉紅得像一個爛蘋果的孩子,目光就直勾勾地看著我,我不敢與這樣的目光對視,只好背轉過身去,望著越下越大的雨。那個孩子也許受了母親的暗示,幾經猶豫後,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他髒兮兮的手,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著我,並不說話。他的身子站在雨中,我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忍讓一個孩子站在雨中,我掏出一個一元的鋼蹦,輕輕放到他的手中,他並不走,又掏出另一隻髒兮兮的手,我只好再放到他的另一隻手裡一個鋼蹦。
也許是受到了孩子的啟發,其他幾個人也圍了過來,紛紛說「大兄弟,幫我一把吧!」在這麼小的一個局促空間內,我頓時成了所有人目光聚集的中心。我並無佛家捨身飼虎的品德,但心想,送佛送到家,就這麼一次吧,我掏兜,兜里並無硬幣了。眾人見我把手伸進兜里,目光更熱切了,我幾乎尷尬在那兒。核計再三,我從兜里掏出一張十元的紙幣,說你們分一下吧。我再次背過身去,只聽身後一陣窸窣的聲響,想必他們是在互相找零。
雨並不見小,我正愁如何回家,身後那個斷腿的老者對我說:「小兄弟,我這兒有雨衣,你拿去用吧。我天天在這兒,你方便時給我捎回來好了。」回頭,看他果然正從身下的包里翻出一件不知什麼顏色的雨衣。我突然心頭一熱,但還是搖了搖頭謝絕了。片刻的沉寂之後,那個失明的老人接著說:「小兄弟,待著沒事,我給你拉段胡茄吧!」不等我說話,老者就拉響了他手中的二胡。我細聽,是那首著名的《二泉映月》。我對音樂沒什麼研究,聽不出好壞,但在這樣一個奇特的環境下,我還是忍不住被感動了。我心想:佛祖腳下,乞丐都懂得了感恩。我那一點不願施捨的心,相比還是小了。同乞丐相比,住在鋼筋水泥城裡的我們有幾人還內心存留著一點感恩的心呢?
春天來了,草漸漸地綠了,樓下的桃花也燦爛地開了。每次看到城市中那大片的綠地,我的內心總不由自主地有些悵惘,想我們農村莊稼地里要除草,而城中的人卻在花大價錢養草,弄得草比糧食還金貴,幹嘛不種稻子呢,稻子要比草美呀!種草也行,我們在草地上放養一群羊,或者放養一群兔子,還省得剪草。白色的羊或者兔子在綠色的草地上像一匹匹白雲,多美,還有生命的活力。
同我一樣有這種想法的還有我們單位的一個人,我叫他老孟。老孟的子女在日本,經營著不小的產業,所以老孟在國內開的車是寶馬,住的是三四百平方米的高檔住宅。老孟的房頂上有一二百平米的空地,朋友勸說他種個花園,老孟不語,每年去鄉下買各式菜籽,種菜。別人家的房頂是花園,他家是菜園,倒也相映成趣。每年,老孟都會把的成果拿來饗同事,還免不了讓同事取笑一頓,但老孟依然故我。
有錢的人可以在城中別有洞天,沒錢的我們為什麼不能在自己的心中種一片綠色的莊稼呢?
陶淵明的「採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讓人嚮往,蘇學士也說:「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仗聽江聲。」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田園夢,所以每年我還會幾次去農村,去農村仍免不了讓我無所適從,但每年有機會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讓被塵埃蒙蔽的心休養幾天,仍然讓我感到十分的快樂。見到土地,見到莊稼,讓我懂得人活著要有一顆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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