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與記憶重逢？

1

記憶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我是一個忘性很大的人，讀過的書，見過的人，經歷的事，隔它十天半個月，就模糊如失焦的相片，再過它半年一年，就徹底過曝，成為一片虛無的空白。

然而昨晚，我卻經歷了一次記憶的奇幻之旅。

起因是看了一期網路情感類節目，講述一對少年成長中的愛情故事（這很常見，很多青春題材的電影都在干這件事，意在喚起某種集體性的回憶），突然觸到了某種年少時的情懷，於是記憶之門打開，在某種情感的帶動下，在記憶里兜了一圈。

這並不稀奇。

然而我並未就此罷手。在越來越多的往事浮現之後，我決定做一次更深的探索。

我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任大腦飛馳。我把焦點聚焦在童年時外婆家的老房子里，那是一片窄弄中的老屋，我童年的很多個夏天在此度過，在我十歲時，因老街改造而拆毀。

我走進屋子，中間是老朽的立柱，我曾抱著它轉圈，直到柱底的泥土被轉出淺坑。牆上是外太公和外太婆的黑白照片，我能看清他們臉上的褶皺。外公站在廳堂，被整片舊書所圍繞，這是外公開在家裡的租書店，他帶著老花鏡在卡片上登記借還的日期。我甚至看見了他身後的那本《射鵰英雄傳》，因被反覆借閱而磨損開裂，並被仔細貼上了膠帶。

穿過二十餘年的時光，我把細節放大，再放大。在那張老屋中央的方桌上，我竟然找到了一顆夾在桌縫中無法取出的串珠。那是童年遺落在塵埃中的寶藏。

那一刻，淚湧上來。

原來記憶從未離開，它只是封存在那裡。

2

是什麼打開了封存的記憶之門？

一年前，在採訪同創工程設計副院長金小軍時，他也提出了類似的問題：什麼樣的場景能夠讓人歷久彌新？

在他例舉的童年往事中，有一件事讓他念念不忘。一次，因為貪玩搞壞了收音機，父親當著全村人的面把他扔進了池塘里。

「如果當時父親只是打了我幾下屁股，恐怕早就忘了。而就是扔進池塘這樣的方式，讓我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金小軍說。

在隨後的景觀建築設計生涯里，金小軍始終在探究這個問題的答案，並嘗試通過場景導入設計的方式，讓他的作品能夠跨越時空，還原彼時場景，給觀者帶來內心的衝擊。

而場景抵達記憶的途徑，是情感。

這大概就是打開記憶之門的第一把鑰匙。

就像昨夜，當我因情感的共鳴而被引入到某段記憶中，並在回憶中激發出更加豐富的情感，在情感的連鎖反應中，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完十萬八千里，抵達了內心深處最難以觸及的記憶。

這樣的一場記憶之旅，能不讓人歷久彌新？

3

記憶之門還有第二把鑰匙。

兩年前，我因出差報道，去過兩次蕪湖。

這是個沒有太多特點的城市，沒有景點、沒有老街，甚至沒什麼特產小吃。我在市裡閑逛時，甚至頗感厭倦。

唯一還算有特色的東西是一種叫蕪湖鐵畫的工藝品。

在第二次離開這座城市時，我帶了一幅回家，把它擱在案頭，很少注視，一放數年。

某日，我坐在桌前發獃，無意間凝視了這幅鐵畫。畫上是一片由鐵澆築的線條所勾勒出的徽派民居，在高牆窄弄間，有堆砌的磚塊和生活的煙火氣。

突然間，回憶的閘門打開了。

我想起了第一次去蕪湖時，在細雨中的江邊遊盪，因為會議時間尚早，我決定獨自走十公里路去往郊野的酒店，江風清涼，那是長久以來難得的悠閑時光。我想起路邊的一家叫「大個子炒飯」的小店，兩次出差我都不約而同地去到那裡，肥腸炒飯的味道特別的香。我想起徘徊在數家鐵畫店裡的，因為價格而在內心反覆糾結，最終咬咬牙帶回了這幅鐵畫。

我甚至想回到那裡，再走一次長江，吃一碗炒飯，為一副鐵畫而糾結。

這一次，打開記憶之門的，是一副鐵畫，而它的背後，是一種文化。

徽派建築，其本身就是一種地方性的文化符號，而鐵畫所獨有的工藝，又賦予了它獨特的內涵。當這樣一幅包含文化屬性的作品與某段經歷連接時，不經意間，就打開了一條通向記憶的秘密小徑。

為什麼文人雅士愛藏書畫，想來亦有此意。

4

如何與記憶重逢？

也許有很多把打開記憶之門的鑰匙，一段音樂、一張照片、一種味道、一個天氣、一種感覺……都能喚醒某段記憶，而它們的背後，都指向了「情感」與「文化」的共鳴。

回到設計，如何通過景觀的打造而讓觀者印象深刻，並成為記憶中的一個部分，在時光荏苒後仍能尋路而回？金小軍曾總結過：「『氛圍+故事』，也就是通過場景的構建和文化的引入。」

我來試著解讀這句話。

通過營造某種場景式的景觀（最典型的比如橫店影視城，再如金小軍設計的湘湖城山廣場所營造的吳越古戰場），通過細節的打磨和整體氛圍的呈現，讓觀者產生感同身受的情感刺激，此處所產生的情感，就是埋在通往記憶之門的第一把鑰匙。

而關於景點背景故事的講述，以及文化的引入（文化可以有很多方法呈現，景觀、文字、影音、物品等），使觀者將一時一地的景觀與某種更宏大的文化背景聯繫起來，同時也成為觀者知識體系中的一部分。這就是通往記憶之門的第二把鑰匙。

以上是我的個人淺見，因為一年前對金院長的採訪，加上這一次記憶之旅所產生的思考，聯繫起來，寫下這篇半通不通的拙文。

金院長看了要笑話了。

其實，我特別迷戀與記憶重逢的時刻，它們構成了人生的意義。

願有更多的美好的景觀，在記憶里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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