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店：老江湖和美少女

（圖片來自網路）

我一直以為我夫妻二人便是天地間頂頂聰明的兩個，沒想到今時今日會被一隻小鷹啄了眼。

——丐幫護法常十八的夫人李嬌嬌

1

常十八將酒壺搖了搖，扔給我。

我將將接住，他大喝一聲：「要淡出個鳥來了。」

一翻身上了大桑樹，在桑樹的枝椏間找了個頂大的樹枝，雙手攏在腦後躺了下來。

我將剩下的幾滴酒倒進嘴裡——十八誠然沒錯，不知這賣酒的小子在裡頭摻了多少水，真能淡出鳥來。

酒壺裡最後一滴酒喝完。我扔了酒壺，腳尖在樹榦上點了幾點，便也上了桑樹，在十八旁邊找了一個同樣大的樹椏躺下來。

已近黃昏，暑意卻絲毫未減。桑樹高有五丈，桑葉葳蕤，童童如車蓋，將我倆罩於其中。

我撫著肚皮道：「十八，我想吃烤鵝。」

他睜開眼，瞧了瞧我，又閉上眼睛道：「最後一文錢買了這能淡出鳥的酒了。」

我長嘆一聲。

江湖傳言俠女李嬌嬌嫁於丐幫八袋弟子常十八，夫妻二人闖蕩江湖，高山流水，日月燦爛，快活似神仙。實不知大俠也要吃飯，我倆有錢時確然快活，沒錢時，便只能在桑樹上說說情話兒。

我道：「十八，昨兒個趙六來找你，拿了好幾張銀票……」

十八翻身坐起，道：「趙六他小人家想要我說服四大護法，讓丐幫子弟跟他一起走鏢。銀票喜人，事兒麻煩，不幹不幹。」

我正要說話，他拍了拍我，朝樹底下瞟了一眼。

我低頭一看，桑樹底下不知何時站了兩人，正竊竊私語。

一人穿素色衣袍，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這似是當年李太白用過的，價值連城。」

一人穿青色衣袍，道：「決然不是。這銅器我朝少見至極，在我吉祥當鋪怕千金不止。」

青色衣袍的中年男人四周看了看，對素色衣袍道：「黃兄，現下四處無人，我等撿了這寶貝……」

我和常十八在樹冠之中聽得清楚，這人是想據為己有。

常十八突地大喝一聲：「誰說此物無主。」接著一個鷂子翻身，輕巧躍下，從那人手裡奪過他的酒壺，瞬間又翻身坐上樹枝。

底下兩人只疑見了鬼，抱頭鼠竄，瞬間不見蹤影。

2

常十八從當鋪回來，滿眼含笑，身上的綢緞閃閃發光。

一個不老不小的乞丐打扮打扮竟有模有樣。

我道：「這就成了？」

他撣了撣衣衫，道：「哼，俗話說只認衣衫不認人。咱們將寶劍當了30兩銀子，給我脫去乞丐衣裳，換上這身行頭，又特特去給酒壺配了個天上沒有地下難尋的匣子，別說它本來就是個寶貝，就算不是，光匣子也能嚇死那般小夥計。」

我點點頭，想起趙六有一回胡鬧，將一隻剛出冠的小公雞放到一個金碧輝煌的鳥籠里，拿到集市上。那雞渾身雪白，昂首挺胸，進了鳥籠，渾然便忘記自己是只雞了，從鳥籠里蔑視著一眾鸚鵡八哥。

遛鳥的爺們兒被唬住了，又見趙六雖穿著素凈，卻唇紅齒白，只當是哪家的小廝，都湊上來指手畫腳，說這鳥生平未見，定是稀奇至極的新品種——張守備的父親還開價10兩銀子要買了去。

趙六哈哈大笑，開了鳥籠，放出公雞。

大爺們立刻作鳥獸散，那公雞在街頭踉踉蹌蹌不知所蹤。

我想起此節，疑惑地望了望常十八：「你說那酒壺真是個寶貝？」

常十八道：「哪有什麼寶貝，我看著我師傅買的。」

他轉而又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真假……不管真假，1000兩銀子咱也得要。」

3

我坐著翠蓋珠瓔八寶車，穿著綾羅綢緞，帶了兩個僕婦到了寄售行的門口。

剛下車，尚未走上幾步，一個僕婦便贊道：「娘子面容嬌美，卻有男子洒脫之風，這南陽府美人眾多，卻無人有此風采。」

我微微一笑，進了寄售行，我當初穿著破爛，跟著常十八時，再無人如此說我。

裡頭的夥計早就迎了上來。

我在貨架上一個一個看上去，指了一隻鼻煙壺道：「這隻雨過天晴，色好，老萊子娛親的圖也好，可惜年代不遠。100兩紋銀足矣。」

夥計點頭哈腰，道：「大娘子是行家，這鼻煙壺確然只是前朝物事，作價……作價100兩。」

我又細細瞧了一遍，拿了一方硯台，嘆道：「這硯台好。是大宋朝的東西，洮河深水處取料，氣色秀潤……沒有200兩銀子怕是無法出手。」

夥計摸了摸頭上的汗水，道：「是，大娘子真乃神人，這硯台，作價……200兩。」

我又指了一個精美的匣子，道：「這匣子倒是精緻。」

夥計小跑著去將匣子拿下來，道：「實不瞞大娘子，昨兒有客人路過此地，特特將此物放在小行寄售五日，作價1000兩紋銀。只是小處實是看不出此物有何異常，更加不知作價幾何。」

他將匣子打開，拿出常十八的酒壺。

這酒壺紋理已然不清，卻是青銅製作，四四方方，古樸之極。

又對著日光細細看了，我嘆道：「此物絕非常物。我炎黃子孫，始於大周，彼時祭祀先祖之物多為青銅，其上多有青蛇為圖徽。此壺決計價值不菲。」

那夥計眼睛立刻便亮了，道：「咱們掌柜也說此物絕非凡品。」

我連連嘆息，只恨自己沒拿夠了銀子，只挑揀了一個羊脂白玉的手鐲，一幅宋錦做成的扇面離開了鋪子。

4

在家坐了好一陣子，常十八才回來。

丐幫八袋弟子，計有五名，位居護法，分別掌管東南西北中五地幫眾。

常十八忝為中護法，負責中原地區的幫眾，平素五湖四海遊樂，沒錢了就這麼耍上一耍，倒也逍遙快活，要不是此次在南陽集會，他決計不會來到此處。

他一口氣將茶水喝了道：「真真沒意思得緊，這半日連茶水都不曾有。」

我撫了撫頭上的珠釵道：「你不是個叫花子嗎。」

他回頭瞧了瞧我，道：「可還順利？」

我斜眼看著他：「我李嬌嬌也是名門閨秀，只是跟了你便沒了形狀，這一出手，還有什麼沒有的。」

他哈哈大笑，卻突地細細看了我道：「你今兒個挺美啊。那說書的常說女人，細裊裊的腰兒，弓彎彎的腳兒，我摸摸你是也不是。」

我紅了臉，對他道：「天天在一處，卻還如此鬼亂。」

他哈哈大笑，一把抱了我，將鬍子在我臉上摩挲著，又低聲道：「等咱拿了這錢，便去塞外瞧瞧，聽說那地方天高水闊，大雁翻飛。到時候我來牧馬，你便放羊，咱做幾天塞外遊俠，再回中原好不好？」

我心裡道，好是好，乞丐只乞討為生，別被一文錢憋死則為更好。

我本是江南有名有姓的小姐，爹娘擔心我體弱，將我送到嵩山上學武藝，不想遇到了常十八，從此便跟了他。

五湖四海，他在哪兒，我自然便在哪兒。

只是一個窮字，如何是好。

5

從這天開始，我日日都帶了丫頭僕婦去寄售行。

從第二日開始，便是掌柜的親自領了我看貨。

我對那掌柜的道：「我家實是開了鋪子，也賣些古珍玉玩，此次經過南陽府，便要搜集一些。」

他頻頻點頭，引我為知己，拿一些物事來同我討論。

我家確實曾有此生意，何況我和常十八常年出入典當行，些許小玩意，還難不倒我。

我日日買些小玩意，跟掌柜的越發熟了。

到了第四日，我到鋪子里轉了許久，只盯著那酒壺發獃。

掌柜的看我如此，道：「大娘子若是歡喜，便買了去又如何。」

我沉吟道：「確有此意，只是奴家只有區區數百兩紋銀。明兒個家人才能送錢過來。」

他道：「明日是客人售賣的最後一日，為時未晚。大娘子先付了定金便可。」

我聽他如此說，當時便與他簽訂契約，約定先交銀子100兩，等第二日我將銀錢補齊。契約明言，若到時我拿不到這酒壺，掌柜的便需加倍賠我2000兩紋銀。

6

第五日，我早早出城，在路口等常十八。

——常十八自然不會空手出來，他至少手上有1000兩銀子。

這本來就是咱倆做的局，他裝作過路的客商，少了盤纏，將酒壺在寄售行出售，只留五日，五日後賣不出去，便取回上路。

我裝作行家，取得掌柜的信任，留下定金，要買酒壺，卻不再出現。

今日常十八會去取壺，只說五日期限已到。掌柜的昨兒個與我簽了契約，我若拿不到壺，他便要賠償我2000兩銀子。兩相比較，他一定會給常十八1000兩銀子買下此壺。

我似乎看到塞外成群的牛羊，天空如洗過一樣碧藍，雲兒一朵一朵從眼前飄過。

常十八騎著一匹馬，興高采烈來到我身邊。

他抓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提上馬，意氣風發，他說：「放羊的少女，你好。」

——如果不是遇到趙六那個小王八蛋攪和，我們幾乎就成功了。

7

剛出城門，就看到了趙六。

他長身玉立，面如冠玉，站在一輛馬車旁邊。

見我倆飛奔而出，他輕身一躍，便抓了韁繩，笑道：「常大哥，你和嫂子好計謀，可是總是算計不過好好。她著人在大桑樹底下說那酒壺，就一直盯著你們。」

馬車門打開，一個明艷美麗的少女走出來，道：「常大哥重情重義，若不是為了嫂子，怎會著了咱們的道兒。」

常十八嘆口氣道：「天天打雁，今兒個被雁啄了眼。你們開了鏢局，想我丐幫弟子護鏢。趙六，你是幫中弟子，當知我丐幫從不惹俗物。」

那女子玩弄著酒壺，冉冉而來：「常大哥所言，只對了一半。」

她頓了頓道：「丐幫成立是為抵抗外敵。然則幫中眾人，都有妻子兒女，難道個個都乞討為生？你可曾問過嫂子，她可願意與你終日奔波，無盡無頭？同為女子，誰不想安穩平和，白頭偕老？」

我低下頭，不說話。常十八看我，我扭過頭去。

我想起極久遠的時候，我剛嫁給他，我爹道：「四海為家，其實便是無家。女兒，你家在何處？」當日我對我爹說：「他在哪兒，哪兒便是我家。」

可若真有一個家，衣食無憂，是不是更好。

那女子又道：「我鏢局做事，自然不強人所難。只需護法貼出告示，幫中無事，有願扶鏢者，從優待遇，如何？」

常十八不再看我，嘆氣道：「其他東南西北四護法，我可做不得主。」

那女子嫣然而笑：「多謝常大哥成全。那1000兩銀子，就請常大哥笑納。」

8

多年以後，順水鏢局成了江南江北最大的鏢局，當日的女子張好好以一己之力威震四方，成為傳奇。

我問常十八：「你當日怎的就答應了她？若不是你，可沒今日的鏢局。」

他看了看我，道：「你相公膽小怕事。她若去官府說我坑蒙拐騙，四下通緝，那可沒法逍遙了。還有趙六那小子，若是在幫中散布謠言，你相公如何立足。」

我失望道：「我還道為了我，原來不是。」

他頭髮已然花白，只望了我，理直氣壯道：「自然不是。」

我笑了笑，如果不是，你怎的從此再不漂泊，只與我守著此地過日子？

嗯，你是與不是，我都領情。

PS：

1，這個圈套的底本好像是知乎上一個故事，時間太久，我只記了幾句話，沒找到原出處。

2，邊帶孩子邊寫稿子，一直整到現在。結果寫完後，小校對和小孫同志都說這局中局有點難懂，估計「你們客棧的美女」看不大懂。我差點就放棄發了。

3，最難的局已經結束了，後頭就要解決情情愛愛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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