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珍寶島戰役和月夜造磚頭
烏蘇里江上我方一側的珍寶島(王儒 攝)
1969年3月在烏蘇里江發生珍寶島自衛反擊戰,我們連隊雖然距離前線還有數百公里,但是也頗為緊張了起來。因為我們所在的兵團一師各團都分布在黑河和北安一帶,而黑河的對岸就是前蘇聯的重要軍事重鎮——布拉戈維申斯克,當年那是我們中國的地域,叫做「海蘭泡」。
從靠近黑河的知青戰友來信中,我們得知蘇軍的巡邏艇整日在黑龍江(俄方叫「阿穆爾河」)上游弋,大喇叭用中文不斷地煽動和挑釁,偶爾還會向天空鳴槍示威。
我們在珍寶島同仇敵愾,確實取得了反擊戰的勝利,還繳獲了一輛當時非常先進的蘇聯堂客坦克。但是蘇聯軍隊卻在我國新疆的中蘇邊境線上,突然伏擊了我方的巡邏部隊,42名解放軍官兵全部陣亡。
於此同時,蘇聯緊急從歐洲調兵遣將,很快在中蘇邊境線上陳兵百萬,共79個師,隨時準備開戰。一時間「黑雲壓城城欲摧」。當年,我們8億中國人,男女老少都切身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戰爭危機。
黑河一線的生產建設兵團一師的很多營團開始整體性的撤退,在趙光一帶進行了整編和縮編。經瀋陽軍區批准,還在北安縣城裡建立了戰備性質的兵團一師醫院。
1971年夏天,形勢雖然有些緩和,但全民性的戰備依然空前地緊張。有一次,我和指導員到師部所在地北安去接一個住在縣醫院的病號,看到滿大街都在土法燒磚——燒好的磚頭主要用來做防空洞的建築材料。
「深挖洞」雖然是毛主席在1972年提出來的,但實際上我們在珍寶島戰役期間就已經開始了不同形式的「挖洞」了。無論是山區,還是平原,都在「挖洞」,一是為了防空,二是為了儲備糧食和各種戰備物資。
但是,我們挖的很多洞都沒有支撐物,所以經常塌方,成功率並不高。而北安縣軍民自發地就地取材,用簡易的小磚窯來燒磚,然後砌到洞壁上,實際效果非常好。
我回到連隊後,就和我們排的一些知青骨幹商量,能不能我們自己也來燒磚,不僅為戰備,也是為了生產。大家聽了後,都很贊成,熱情也很高。
於是,我們知青排在村南邊的野地里,用煤渣、石塊、粘土和少量的水泥砌了一個小小的磚窯,也就一把鐵鍬那麼高,雖然不太結實,但還可以將就用。接著又到附近的樺樹林里,撿來了很多乾枯的樹枝和樺樹皮,以作為燒磚的柴火用。
根據我在北安了解的情況,要想燒出磚頭,並不是什麼土都可以用的,必須是有些沙粒狀的粘土,這種土在北安地區很多,但必須要挖得很深才能取到,老百姓管這種土叫做「土雞沙」。
東北的土地雖然極為肥沃,但要找到合適的燒磚用的土料也是很困難的。為此,我們連續上山探查,深挖一下試試看。結果我們挖了還幾次,都無果而終,累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也正在我們快要絕望而放棄的時候,養蜂班的知青告訴我們在不遠處的山腳下,有一個很深的大坑,可以到那裡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土料。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扛起鍬鎬,直奔而去。就這樣在南山一個紅如楓葉的柞樹林中,發現那個二三米深、方圓二三十米的天然大坑。
這個大坑是怎麼形成的,我們沒人知道。很久以後,我們才偶然聽附近人民公社的老鄉講,很可能是日本人在這裡圍剿抗聯時,發射了威力較強的炮彈而形成的大彈坑。
我們沿著這個不太陡的斜坡慢慢滑到了坑底,立刻感到坑中的溫暖,坑底的地下有微微熱氣逸出。站在坑底,環顧四周,可以看到坑的周壁橫切面上那一層壓一層的地質結構。
最上面是一層濃黑油亮的腐植土,各種花草的根須在裡面縱橫交錯,盤根錯節。我用筒鍬橫切下去,只聽到沙沙作響,一鍬出來,斬斷根須而散發的陳腐氣味,從土壁裂縫中猛地沖了出來。
這種腐植土特有的黑油般的光澤,似乎把鐵鍬抹上了一層油,十分滑利。抓一把這細密的土粒,鬆軟、潮濕,雪白的草根被鐵鍬斬斷,流出了淡淡的的白漿。
再下層則黑土漸漸發淡,變成了灰黑色,一層挨著一層,逐漸變成了灰白色,有些像鴨蛋外殼的顏色,裡面全是細小的風化石。這些小小的碎石片反射著斑斕的光澤,用手一摳,嘩嘩地落下了一大堆。
在這層下面的土質又變成了淡黃色,一些最有生命力的花草的根須犬牙交錯地露在外面,被風一吹,細小根須隨風搖擺,宛如「仙人」飄逸的鬍鬚。
再下面便是一層是濃黃色的粘土,色彩極為鮮明。其土質十分細密,可以看到粒狀的小沙子粘牢在一起,用手一捏,細膩、緊湊、粘手——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土雞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土雞沙」下面還有一層是紅銹色的土壤,可以明顯看出水沖積的波浪形的痕迹。我們後來在取土做磚坯時,還在這一層發現了已經風化了的小貝殼。於是,我們猜測此處的小興安嶺余脈,史前可能就是汪洋一片或是海灘。這一層的土壤好像經不起風吹雨淋,像榆樹的樹皮一樣,布滿了裂紋。
找到了「土雞沙」,甭提有多高興了。但是在挖「土雞沙」時,卻比我們想像得要困難,這倒不是把其上面的堆積層要挖走,而是這層土非常粘,每一鍬之後,都得用樹枝把鍬上的粘土用力刮掉,才能繼續第二鍬。鍬板發粘,艱難吃力。
但是,我們還是咬著牙,揮汗如雨地硬是挖出了不少這樣的粘土,大家這才發現,每個人臉都變成東一道子西一條子的黑花臉了。我們趕著牛車,甩著鞭子,哼著小調,一路顛簸著把「土雞沙」拉回了小磚窯旁邊。
由於連隊蓋房子用的材料都是土坯,所以大家對我們燒磚都寄以了很大希望。我們從連隊小學旁邊的一口水井中,搖著轆轤,牽著井繩,打上來好幾桶水,挑到村外。開始加水和泥,大家使勁用手和泥,或摔或揉,做成長方形的「磚坯子」。
但是這樣的磚坯樣子不好看,也不整齊,每個人做的都不一樣。還是上海知青有辦法,跑回宿舍,拿來了自己的鋁飯盒,用飯盒子當磚模,這大概也是我們的一個發明。
吃完晚飯,用飯盒子做的磚坯經過幾個小時放置,也風乾得差不多了,正準備開爐的時候,很多女知青和老鄉們都過來了,有說有笑,很是熱鬧。有的還用手推車給我們推來了柴火,不斷是幫我們往窯灶里添火。大家懷著一種期盼,期盼著我們的成功。
我們把磚坯放入小磚窯後,不斷地添加樺樹枝,保持旺火狀態,就這樣連續燒了四五個小時之後,夜半時分,才熄火停燒。待磚窯涼透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啟明星緩緩地出現在天穹的東方。
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們打開了磚窯,一排環形排列的紅磚赫然出現在大家眼前,我們不負眾望,成功地造出了連隊的第一爐磚頭!我戴著手套,拿出一塊放在手上,溫熱暖膚,紅艷艷的,沉甸甸的,十分結實。
個頭矮小的老連長吧嗒著旱煙,滿臉堆笑,反覆端看。他當場打碎一塊,看到磚頭中心部發青發黑,便對我們說:」火候還不夠啊!下一爐可用松木棒子燒,松木里有松油,勁大火猛。「指導員自然也非常高興,當場還寫了一首詩,讚揚我們的燒磚是「荒原上英雄般的壯舉!」
儘管這一爐的三十多塊磚頭都沒有完全燒透,殘留著青黑色的內芯,但是很多老鄉們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這些還燙手的磚頭全都抱走了,嘻嘻哈哈地對我們說:謝謝你們了,這可是家裡搭豬圈、壘雞窩的好材料啊!
此時,東方雖然已經發白,彎月卻依然高掛在山頂上,我們就在這樣的時刻,又在小磚窯里放滿了「土雞沙」磚坯,用樺樹皮點燃了第二爐爐膛里的松木棒子,立刻,松木在噼噼啪啪地爆裂聲中燃燒起來。
面對爐灶里散發著松香的紅色火焰,我們這些十七八歲的知青還頗有激情地唱起了《國際歌》。立時那「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趁熱打鐵才能成功」的旋律,在北大荒黎明的曙光中盤旋起來,隨風飄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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