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可以在哪裡閱讀？

最新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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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不快樂的唯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靜的呆在他的房間里」。

-----布萊茲·帕斯卡爾《思想錄》

」

「買書如山倒，看書如抽絲」，談到讀書時，消費者總愛如此戲謔和自己看書速度不匹配的購買慾。實際上，對於讀書的「松鼠病」與「拖延症」來說，難以在家中進行長時間的閱讀可能才是導致這一問題的罪魁禍首。當然，這種「定力不足」並不能完全怪罪在貪玩的讀者頭上。兩百多年前，儒勒·凡爾納的科學傳奇和柯南·道爾的推理小說都曾經風靡歐洲，閱讀流行文學作為一種大眾化的娛樂方式，是當時城市生活中最主要的室內消遣之一，並沒有比現在的追劇或者玩手游更高級。

在室內娛樂方式多樣化的今天，家中觸手可及的娛樂設備和能夠快速提供快感反饋的娛樂產品，讓閱讀作為娛樂形式被邊緣化成為必然。為了徹底擺脫網路的干擾，讀者們乾脆選擇通過物理的辦法迴避誘惑，走出家門，一頭鑽進咖啡廳、公園或者書店，即便是擁有良好閱讀習慣的讀者，在家中閱讀也時而會出現無法進入心流（Mental Flow）的狀態而陷入莫名的焦躁和拖延。也許問題的關鍵並不只是碎片化閱讀讓我們缺乏耐心或心猿意馬，「在家裡就看不進去書」帶來的命題更有可能是我們需要不一樣的閱讀場景。

實際上，適合閱讀的場景並不一定要與安靜和舒適有關，筆者近年來最能沉浸其中兩次閱讀體驗，一次是發生在惠靈頓熱鬧海邊的長椅上。書中以嚴肅文學的調性講述了一個人類文明毀於核戰的科幻故事，壓抑緩慢的情節和繁複的句子被卻被沙灘上輕鬆愉快的氛圍所中和，在不知不覺中讀完了這本曾很多次對它失去耐心的書，而合上書本時，眼前風光和故事結局的強烈反差也帶來了無窮的回味。

▲惠靈頓的海岸當地居民周末休閑活動的中心

另一次則是在台北中山地下書街沒有座位的二手書攤旁。相比誠品書店那整齊的陳列和精緻的軟裝所帶來的購書慾望，地下書街雖然粗放和喧鬧，卻也帶來了難得的隨意感。只要不妨礙搭乘地鐵的來往行人，或站或坐，老闆不介意你在那裡看多久。明明身處不適宜長時間閱讀的場景中，卻在行色匆忙的人流中一口氣翻完一本書時，得到的是一種忙裡偷閒的愉悅和滿足。

▲中山地下書街，地鐵帶來了大量客流，粗放經營，良莠不齊

這種「在別處」的閱讀體驗，打破了在固定的功能空間所產生的某種「成規」和「熟悉感」並且紓解了在日常生活的慣性中積累的無形壓力，使身處其中的閱讀格外輕鬆和投入，而這恰好與閱讀能帶領讀者進入「另一種生活」和情景的體驗不謀而合。作為擁有最多書店的城市，下面這些位於東京的書店可能正是意識到了閱讀場景對專註閱讀的意義，通過打造不一樣的閱讀場景為此做出了有趣的嘗試。

Book & Bed Tokyo

Book & Bed Tokyo是一家以讀書為主題的旅館。實際上對於書與旅館的跨界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包括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在內的日本大文豪們都偏愛到日式旅館寫作，甚至在日本的出版業，到截稿日還沒有付梓的作者也經常會被編輯禮貌的「請」至旅館專心寫稿，即使在中國，可以提供作家駐店和讀者住宿的獨立書店也並不罕見。Book & Bed所帶來的話題性，也許並不只在於設置了「旅館」這一閱讀場景，更得益於近似船艙式的閱讀空間。

▲多人客房的設計可能參考了游輪的員工船艙

Book & Bed Tokyo的多人客房非常寬敞，呈長方形，工業風的房間盡頭是僅有的一扇玻璃窗，屋頂上和圖書掛在一起的數盞吊燈才是室內的主要光源。公共空間由沿著牆邊擺放的沙發構成，個人的休息空間則以上下鋪的形式隱藏在放滿圖書的書架後面。清潔和衛生等等功能則統統被集中在旅館專門的功能空間中。

▲書架以外仍有寬敞的公共空間

到了休息時間，無論讀者是打算利用頭燈「秉燭夜讀」還是拉起帘子「睡個好覺」，鋪位之間的隔斷都可以讓讀者不用擔心打擾或被打擾。半開放的多人環境，其他床位中輝光管傳來的隱約燈光和宛如船艙式的整體空間，讓讀者猶如身處夜航的海盜船上，而一個冒險故事正在書本中等待，這樣的設計在保證讀者可以沉浸於閱讀的同時，也緩解了一個人深夜閱讀時容易產生的孤寂感。

▲個人休息空間互不打擾

可以看到Book & Bed Tokyo在打造閱讀場景時，並不只是在書店裡提供住宿或者在客房裡擺上書架，把書店和旅館兩種業態機械地組合到一起。設計團隊通過空間的設計和氛圍的營造，去解決讀者可能在旅館閱讀中會在意的問題，提供完全不同的夜讀體驗。

Shibuya Publishing& Booksellers

出於對現代出版業受消費主義過度影響的質疑，Shibuya Publishing & Booksellers（以下簡稱SPBS）認為，在「大量出版、快速販售、遠離讀者」的冰冷產業生態中生產出的圖書，生命周期短暫、選題缺乏新意。那麼如果是由直接和讀者進行「思想交鋒」的書店來編輯和出版會怎麼樣呢？SPBS書店團隊做出了一番新的嘗試。他們以「當場編輯，當場販賣」為設計理念，將圖書編輯部搬到了書店裡。善用斜線和曲線的白色書架讓SPBS的圖書陳列頗具時尚氣息，而身處編輯現場中讀書所帶來臨場感以及和編輯們面對面的交流互動正是SPBS為人津津樂道的原因。

▲時尚而不失活潑的陳列

SPBS的店內功能分區主要分為前廳的販售區和後台的編輯區。與常見的書店規劃不同，SPBS的販售區內部並沒有將圖書與雜貨做嚴格的陳列分區，反而利用書中所傳達的生活方式，給雜貨做起了「廣告」。另外，SPBS也沒有單獨設置客座區而是直接在圖書展台和書架前提供座椅，一方面有趣的書讀到一半可以隨時落座，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客人利用專門的客座區做無關閱讀的事。

▲合上書本，轉身即可發現生活好物

後台的編輯區一部分是SPBS編輯部，雖然通過透明玻璃將其與販售區隔開，讀者也可以懷著好奇心參觀雜誌編輯部的工作。而另一部分空間則長期出租給以策劃、設計和編輯為工作的自由職業者。可以隨時翻閱手邊相當數量的圖書和雜誌資料、不同行業間聊天所產生的靈感刺激、和顧客直接溝通的機會都是選擇在SPBS內辦公的重要理由。

▲稍顯雜亂卻充滿活力的辦公場所

每天開業之前，SPBS都會通過其Instagram賬號向讀者問候，並強調會等待和陪伴讀者直到夜間12點。這種由編輯、讀者與書店三方互動所建立的值得信賴的人際關係，充滿創造力、文化氛圍活躍的閱讀場景，兩者共同激發起了讀者乃至相關從業者對閱讀更加持久和專註的興趣。

Honya B&B

日語Honya漢字寫做「本屋」即書店的意思，B&B則是Book和Beer的縮寫（而不是Bed & Breakfast）。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談及自己最理想的生活狀態時說，自己和海明威一樣，白天去遠離人煙的地方，傍晚回到熱鬧的酒吧，聊聊天然後喝一杯。另一位南美的獲獎者略薩，更是通過兩個在酒吧閑談的人為主線，寫出了史詩般的《酒吧長談》。在前台就可以打一大杯生啤的書店B&B也這樣相信，適度的酒精可以成為人與人關係的催化劑，也更容易拉近人和文學作品的距離。

為了避免居酒屋的市井和威士忌吧的高冷，B&B的策略不是如何把酒吧搬進書店，而是在思考怎樣的書店空間更適合「一手書本，一手冰啤」的閱讀場景。B&B的空間設計緊湊、樸素，除了一塊不大的活動和展覽區域外，幾乎沒有除閱讀以外的功能空間。北歐的二手桌椅和書架讓店內沒有完全一樣的傢具，不大的營業面積卻有7000種以上的圖書，甚至摺疊椅和行李袋都成了圖書的展示空間。

▲豐富又有序的書店陳列

這樣一個閱讀癖的家庭客廳也許就是B&B心目中的最佳方案。不需要空間動線的特別設計，高密度的圖書陳列方式，使顧客無論站在哪裡隨手翻開一本都是店長和店員精心選擇的讀物。吧台接過的一杯啤酒可以使初次到訪的顧客迅速放鬆，緩解進入新環境的緊繃感，然後找個舒適的位子，讓這種不帶目的性的閱讀可以更加自在和投入。

▲一手啤酒，一手書本的讀者

B&B在它幾乎沒有圖片的官網上寫道，「在等人時順便看一本描繪苦戀的書，在購物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本解開宇宙結構的書，我們想提供這樣一個與書邂逅的地方。」讓不再積極閱讀的年輕人有更多機會和有意思的人與書不期而遇，B&B選擇了「酒場」這一最可創造相遇的場景與書店相結合，實現了開業即持續盈利。

▲B&B書店開在非常有煙火氣的地方

後記：

書店作為閱讀活動的一個主要參與方，如今的書店經營者們逐漸意識到在越設計越華麗、越智能、越複合的書店中，針對書本及閱讀的消費逐漸轉向了對購物環境、地標籤到、追趕潮流等消費體驗層面的轉變。如果多業態結合的盈利模式是書店這一夕陽產業為了生存所做出的必要妥協，又該如何找到一個商業和人文的平衡點，擺脫「只買不看」的窘境，讓書店重新回歸閱讀屬性，實現內容價值的傳達？閱讀場景的空間設計雖然不可能改變出版業近乎必然的持續衰退，卻不失為一種尋找平衡點的路徑和方案；我們還可以在哪裡閱讀，也仍是對人文社會能否回歸的執著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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