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我的蘇北記憶

我的蘇北記憶

GIF

每天叫醒你的不是鬧鐘,而是姿勢

江北人住在造價極為低廉的草棚里,他們的居所經常發生火災。他們的吃食比垃圾好不到哪裡去……他們不是很講究衛生。每一到兩個禮拜才換一身衣服……多數男人是人力車夫、建築工人、碼頭工人、司機,多數女人是女招待、服務員,或在紗廠工作。可以說,他們做的是最低賤的工作。江北男人經常打架,女人常被強暴。因為無知,他們幾乎沒有一點法律意識。

——【美】韓起瀾《蘇北人在上海,1850-1980》

豆稀棚的蘇北社區

很小時候,因為爸媽同時上班,我是由外婆帶大的。外婆家住青浦重固,這個以福泉山遺址聞名的小鎮。她居住的那一塊,重固本地人俗稱豆稀棚。

豆稀棚的「豆稀」,指的是磨完豆漿之後留下的豆渣,是餵豬的上好飼料。豆稀浜八成以上的居民是蘇北人,不少是行船人,剛來的時候,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一條小船便是他們謀生的唯一夥伴。船,也是他們的家。

豆稀棚

青浦地區水網密布,因此自古以來水運成為了最重要的交通運輸方式之一。豆稀棚的人們搖著小船,沿著通波塘等河道,載著農村新鮮的本地蔬菜前往上海市區,換得豆製品廠生產剩下的豆稀,再載回來賣給餵豬的農戶,如此周而復始。

豆稀棚的人們不同於周圍其他村落,在這裡,蘇北話才是真正的日常用語,青東片青浦話反而說得比較少,彷彿形成了一塊「蘇北飛地」。我小時候常看見外婆和家人及周圍的鄰居們說著蘇·北話聊天,電視上也常放著淮劇,毫不誇張地說,我就是聽著蘇北話長大的。還記得外婆家旁邊住著一位蘇北老奶奶,因為知道我成績很好,挺聰明,常把我誇作「大學生」、「博士」,在我從市區回來的時候,還經常塞給我各種糖果、小點心。

只是,當我真正成為大學生的時候,卻很久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了。

還有一位老奶奶,她是附近尼姑庵的居士,也是蘇北人。和前面提到的老奶奶一樣,她也常稱呼我「大學生」,每次碰上農曆初一十五,或者過年,家人去廟裡上香的時候,總可以看到她幫著廟裡的尼姑們打掃,常看到她臉上的笑容。

至少,小時候蘇北的記憶,帶給我的回憶相當溫暖美好。只是那時候不懂,為什麼媽總是在家裡和外婆她們說著蘇北話,但是出門和其他人說的是上海話。我媽至今為止,都沒有到過她的戶口本戶籍所在地江蘇省建湖縣,但她可以操著一口流利的蘇北話。

剃頭阿姨和蔡嘎亮

六歲之後,我就在上海市區定居了。附近的街坊,就沒有像豆稀棚一樣有那麼多的蘇北人。寧波人在我居住的地方是佔大頭的,家附近甚至專門有家賣寧波特產的店肆,有賣紅膏蟹、莧菜梗、醉麩這些特別下飯的「壓飯榔頭」。我小時候可沒少吃過這些小菜,乃至到今天,我雖然來自蘇北的文化背景,但味覺上是偏寧波口味的。

即使如此,在這段時間我依然遇得到來自蘇北的熟悉聲音,那便是來自街拐角的一家理髮店。理髮店的老闆娘是揚州人,平時說話帶著濃重的蘇北腔調。老闆娘在街坊中的人緣特別好,總看到她和周圍的鄰居們談笑風生。當然,手藝也是極好的,一把剪子,在她的手上彷彿精靈一般,刷刷刷,二十分鐘就可以理出一個清爽的髮型。從六歲搬來,到十五歲搬走,幾乎都是在阿姨那邊理頭髮,算是見證了我的成長吧。

蔡嘎亮

在我剛上初中那會兒,不知道為什麼,一位叫蔡嘎亮的諧星在上海突然就火了。同一時期,另外一位叫郭德綱的相聲演員在北京也風生水起。於是乎,好事的媒體稱之為「北有郭德綱,南有蔡嘎亮」。

蔡嘎亮最火的時候,看他的演出票價不貲,本人還很多次上過上海的電視台。我印象最深的是12年前德國世界盃那會兒,蔡嘎亮上了五星體育,笑侃三十二強的表現。

只是,郭德綱的事業越做越大,長期以來都是曲藝界的一線大腕兒。而蔡嘎亮卻猶如流星一般,在上海火得也快,去得也快。直到今日,已經很少有人想起還有這麼一號人物。深究起來,蔡嘎亮的蘇北式表演終究不能入上海的主流審美之中。太過於家長里短,終究難免流於下里巴人,且不時夾雜著一些略葷的段子。另外,從觀眾的構成看,蔡嘎亮的忠實粉絲集中於四十至五十歲的中下階層中年婦女,卻始終難入其他年齡段與性別的觀眾法眼,成為了最大的致命傷。

類似的現象還有淮劇,相較於京劇、崑劇、越劇、滬劇,淮劇在上海的演出相較而言暗淡了不少。就戲曲的內容來看,淮劇的戲目與其他劇種相差並不大,從受眾的絕對數量來看也不可能太低,但弔詭的是,淮劇的影響力在上海並不大。

蘇北人在上海

從人口的構成上看,蘇北籍的移民在上海比例最高。但是,長期以來,蘇北人在上海飽受歧視。人們常常在不經意的地方流露出對蘇北人的不屑,認為蘇北窮,蘇北人手上三把刀(剃頭刀、切菜刀、修腳刀),職業都是本地人不要做的。甚至極端的上海人家,對於討蘇北姑娘進家門,絕對是有微詞的。在本地論壇上,對於蘇北、安徽、河南等的地域歧視貼滿屏都是。

對此,我只有一句話:哪裡都有好人、哪裡都有壞人,地域歧視實際上是最沒品的。

《蘇北人在上海》英文版

最近讀了美國學者韓起瀾(Emily Honig)的《蘇北人在上海》,頗有感觸。這本書並沒有將蘇北人在上海的發展史平鋪直敘,相反,從蘇北的歷史,勞動力分析及蘇北人的自我認同來分析蘇北人在上海的生活。並且以「大蘇北」(包括安徽、河南、山東的一部分)觀點來看蘇北文化的來源,分析蘇北人的生活。

只是韓起瀾女士的書只寫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上海蘇北人,如果將眼光延伸到今日,事實上對於蘇北的地域歧視,從人格上說,相較三十至四十年代,已有明顯的緩解。然從社會心態上說,人們對於蘇北的調侃,卻是一直有所存在。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在上海的娛樂頻道,收視率最高的節目之一是《嘎訕胡》,這個字眼在上海話的意思是聊天,主持人舒悅時常說著蘇北話,以一種近乎調侃揶揄的口氣,卻能夠博得在場觀眾的一片鬨笑。這說明,也許在這一代上海人當中,蘇北話的搞笑成分已經根深蒂固。這並不全然是一種歧視,然而可以確定的是,蘇北話不可能進入他們的主流審美之中,終究是一種陪襯式的笑料。

另外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八十年代尚沒有如此之多的外來務工者流入上海,而到了今日,相當一部分的打工者就是來自於蘇北,這些打工者和他們的前輩一樣,很多從事著建築工、餐館服務員等在外人看來工資低、待遇差的工作。街上也常看到掛著響水、阜寧等蘇北縣城的長途大巴,這就表示,蘇北打工者在上海的比例是絕對不會太低的。

事實上,一座城市的生命力,在於它的包容與多元。試想,若是有一天,上海沒有了蘇北人,這座城市會是個什麼模樣?也許,今天不少蘇北人做的工作,本地人都不要做。可是,既然本地人不要去做,那麼就一定有人要去干。他們正是用自己的汗水,去澆灌這座城市的今天和明天。他們的努力,值得每一個人尊重。當看到他們騎著摩托車送快遞、在建築工地上搬磚頭、在餐館裡端盤子的時候,我們憑什麼可以笑話他們的努力勞動呢?

地域,只是一個標籤罷了。去掉這個標籤,他們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有各自的家庭,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若是標籤成為他們生命中的一個枷鎖,那未免也太過沉重。真心希望,地域歧視在我們的生活中,越少越好。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小二的食史日子 的精彩文章:

TAG:小二的食史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