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坪人與竹藝的故事
01
只因我家鄉偏僻落後，生活條件一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老一輩曾經講過這樣幾句話，叫做「 男子十五闖天下，女子十五要當家，發狠賺錢將來穿皮鞋，不發狠以後穿草鞋，有藝在手走遍天下，無藝於身寸步難行 」 。
其實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邵陽地區農村的田土已經劃分到戶，可當時的農業知識較落後，又遇年年旱災，導致水稻紅薯等主要農作物產量極低，許多家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苦日子，好在祖祖輩輩勤勞樸實有樣看樣，同樣在困境中繁衍生息。
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我家鄉「高平峪」大部分的人們不甘落後，開始遠走天涯另尋出路，有的搞建築賣苦力，有的開門市經商，還有的進廠打工，而那些留守在家鄉的人，依然面朝黃土背朝天，老老實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02
常言說；魯班的三百六十行絕技，行行出狀元。
「篾匠」，即竹匠工，就是其中之一，但經過久遠的時代變遷，這項絕技竟慢慢成為了古老的湘中梅山文化。「篾匠」 其實就是民間一個很普通的職業別稱， 但在我可愛的家鄉，它卻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悠久歷史。
話表當年老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為了滿足日常需求和帶動地方經濟，人們只能靠山吃山，利用十重大界板山裡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把砍回的竹子全部加工成一系列的竹藝品，最後再把各種竹藝品拿到市場上變賣，換來錢糧。
由於竹藝品種類繁多用途廣泛，特別是竹席、竹籃、籮筐、涼椅、簸箕、蓬簾、竹篩、竹筷子這幾樣最受廣大群眾歡迎，投資成本低又有錢可賺，且大部分經營者都來自邵陽農村。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我家鄉的公社街上、老迎官橋、高平鎮這幾個集市，政府部門在街頭市尾還專門設置了賣竹藝品的地方，每逢街天，一大早就會迎來各個地方的竹商販子。
他們將不同種類的竹藝排在地上整整齊齊，吆喝著便宜賣的順口溜 ，而那些來趕集買竹藝品的顧客同樣來自四面八方。
在眾多竹藝品當中， 街上排列最入眼要屬竹席子和竹籃子，某些竹席竹籃的整體外觀雖然看似簡約，做工卻十分精緻。
竹席竹籃的顏色雖然普而不華，卻散發出一種清新怡人的氣息，接觸後會讓人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它的淡雅與實用，正好披露出它在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它那不嬌不貴的外貌，也彰顯了藝術品的創意與經典。
製造程序最複雜的非竹席子莫屬，由於竹席子分大小尺碼和花色搭配，做工面料也粗細不一，一般的顧客追求的是物美價廉，都要貨比三家精挑細選。
有的顧客為了買床席子能節約五毛錢，會使勁與賣家討價還價，到最後就算沒多加那五毛錢，至少要加個水果或者紅薯給賣家，才能達至成交。
一床質量好點的竹席子通常可以賣到20至18元，竹籃一般8塊至10塊一個，按照那年頭來講，人民幣比現在值錢，要是每個竹藝品能賣到以上這樣的價錢，都已經算得上是高價了。
03
俗話說每一次新鮮發明都會成就一批富翁，一些有遠見的村民看準了這個大好商機，於是海量招工，放開手腳大膽開起竹藝品工廠，讓人興奮的是，這些精心細作自產自銷的竹藝品，一時間在各個市場果然賣得風生水起，更享譽著綠色環保的美稱。
若和編竹籃相比，打席子過程相對來講羅嗦得多，編竹籃用的竹條片可粗可細，不僅方法比較簡單，花費的時間也比較少。
而打席子程序卻非常麻煩，除了每床竹席子的尺碼有嚴格講究，那些邊邊角角，條條刺刺，污污點點也必須要處理得乾乾淨淨，有時還要按照客戶的要求去編成五顏六色的花型。
但無論你想編製哪款竹藝，每一個程序都是技術活，絕對不允許偷工減料和濫竽充數。
都得先從山高路遠的十重大界板山裡，花費至少一天的時間，把需要的竹子砍好後，用肩膀硬生生將竹子一條條扛回來，
又安排大把的時間把竹子一層層破開，將竹片一條條通過刀片刮毛，浸水等諸多程序，當每一條竹片弄得和一張紙一樣厚度的時候，最後再安排大把的時間細心製作，那些竹席子或者竹籃子，才能夠完全大功告成。
好在竹席的優點也蠻多，按照現在的生活標準來說，使用竹席實則是一種享受，它比其他面料的席子更容易清洗，若夏天的時候鋪上竹席子睡覺很涼快，很舒服，皮膚上也不容易出現痱子，更有解睏乏益身心的功能。
竹藝品的發明與暢銷不僅解決了我們當地人的日常生活所需，而且成為部分家庭的主要收入來源。
村裡有了賺錢項目，「萬元戶」也越來越多了，生活水平也自然跟著提高了，身上的穿著打扮也變的講究了，人們逐漸將腳上穿的草鞋換成了皮鞋，把房子內外裝修得漂漂亮亮，還買來各種家用電器，生活從此變得更加有情調。
因為在今後的歲月里，人們可以一心二用，工作休閑兩不誤，一邊編竹藝品，一邊看著電視連續劇，或者聽著流行歌…………
04
據父親講述，當年清朝時期的【老老爺爺--高祖父】對編竹藝也很有天賦，話說從他老人家手中編出來的每件竹藝品都別具匠心，另有一番風格。
但他有祖傳的家業，還在新化縣裡擔任教書先生一職，在十里八鄉算得上一個有家底有名望的人，所以......
據父親講述，當年清朝時期的【老老爺爺--高祖父】對編竹藝也很有天賦，但他有祖傳的家業，還在新化縣裡擔任教書先生一職，在十里八鄉算得上一個有家底有名望的人，所以根本不需要靠做任何手藝度日。
不曾想到了【老爺爺--曾祖父】那一輩就沒那麼幸運，因為剛好趕上去為國家修建鐵路，回鄉後又碰上搞集體吃食堂飯，身材魁梧的【老爺爺--曾祖父】被餓得體弱多病，五十來歲就駕鶴歸西，於是剩下的基業分散到了【我爺爺-祖父】兄弟幾個手裡......
爺爺是個一表人才還文武雙全的人，吟詩作賦、舞刀弄棒擔柴挖土無所不能，卻因為解放前的戰亂，硬是被國軍請去做了四回壯丁兵，回鄉後亦很受人民群眾的愛戴，沒想到爺爺過於驕傲自負，仗著有點祖業還經常沉迷於喝酒賭博，輸了不少家產。
接著又發生更激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當時把比較有家底的戶口全都視為地主級別，在形勢的權威與政策的協調下，爺爺把大部分家產，主動上交拿去充了公。
慈悲仁心的爺爺為了人人有口飽飯，一夜之間從財富萬千變得倉無粒米，這讓剛過半百的爺爺並沒有生悶氣，反而因此非常自豪。
但後來在集體搞生產的時候落下了一身的病，不久後爺爺鬱鬱而終，隨著爺爺的離去，李氏後代族人雖然人丁興旺，聲望卻一落千丈，生活也走上一條艱難困苦的路，從此只在當地過著男耕女織默默無聞的生活。
05
解放後的二十幾年裡，國難家愁使所有人的生活變得五味雜陳，四九年出生的父親同樣是個既有文憑又很有責任心的人。
未婚時的他對於搞農業生產很用心，一年四季幾乎沒閑過幾天，平時還喜歡一個人坐在客廳的窗下，拉上幾曲二胡獨奏，正是因為父親的這點愛好，在一次去舅爺爺家走親戚的時候，才與母親相識結緣。
但他到了三十幾歲才與母親結婚，父親的兄弟幾個因為爺爺的早逝早早就分了家，後來父親憑著文采超群，又經老幹部舉薦擔任了村裡會計一職，為村裡做了不少貢獻，旁人經常誇讚父親，父親卻不驕不傲，只教導後代今後一定要以此為榮。
父親是個老實巴交平易近人卻又不安於現狀的人，細細沫沫的功夫永遠做個不停，很少閑得住。
由於家裡窮得叮噹響，苦悶時偶爾也會與母親發發牢騷，除了舞鋤收割的農忙季節，父親把難得閑暇的時光會安排出來抓其他的收入，比如編竹藝，然而靠務農和業餘編竹藝那點微薄的進賬，我家的財庫就像亡羊補牢，可想而知父親當年的苦與累，更別問他靠編竹藝口袋裡存了多少錢，我想要說的是，那年頭一家人若能吃上一頓飽飽的薯米飯，就已經是非常奢侈了。
人類要進步，離不開地方的發展，到了六七十年代，父親和母親響應政策號召，每天跟著集體一起出工，一起吃集體食堂煮的大鍋飯。
後來鄧公掌政，又把政策重新放寬，從那時起，家裡的灶台終於可以單獨生火，冒煙造飯。
那些年天下雖然安定，但為了國富民強，全國正值大改革，每戶除了繳納相應的農業稅收，還要按每戶所佔的田土比例，去把種獲的糧食繳納一小部分給政府做公糧，剩下的糧食不管有多少都歸己有。
但我家所分田土並不多，父親見人多糧少，耗食量大，到處開墾荒地，耕播興農，可是無論我父親怎麼努力，家裡始終脫不了貧。
父親見興農無望，為了全家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他也曾憑藉一把「篾刀 」 闖天下，去到今湖南省常德桃園縣、益陽安化縣等地方，也是依靠著這門編竹藝品的絕活，才漸漸賺到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06
歲月蹉跎，父親以務農和編竹藝養家糊口不知過了多少年，只因內心並無長遠計劃，雖勤勤懇懇，可最終落得有苦無功，家裡依然是一貧如洗，吃了上頓沒下頓。
沒辦法，剛上完初中的大哥和大姐只好同時輟學，並子承父業，父親母親從此帶著我的大哥大姐，四人兩主兩副，一邊務農，一邊繼續埋頭苦編各種竹藝，其中編得最多的是竹席子和竹籃子。
見他們忙得不可開交，我和二哥有時也會上前幫忙，比如打掃衛生，端茶送水等等。
老實講；我年幼時對編竹籃很感興趣，父親見當時的竹藝事業很有前景，也為了藝不失傳，還曾經騰出時間手把手教我編竹籃，俗話說，師傅帶徒弟，傳藝先傳口訣，於是父親便把編竹籃起步階段的一切要點，邊說邊比劃，又命我取來數條竹片，先將竹片架成一個米字形，之後又取另一條竹片，在米字形周圍繞來繞去。
不知是我天生愚鈍，還是我的性情懶如蛇，每次都會 把竹籃越編越亂，雙手還時不時會被竹片刮上幾道血痕，害得父親每次都責備我盡幫倒忙。
為了能在每個趕集之前比別家多編一床竹席和竹籃，父親母親和大哥大姐經常加班加點夜以繼日。
在那個三餐不飽的年代，他們絕對比別人工作的時間更長，卻因為銷售技巧等一系列的問題，總有很多竹藝品滯留在倉庫賣不出去，久而久之便失去了的信心，終究也沒能將竹藝事業長足發展下去。
老實巴交的父親真的就像一頭累不倒的牛，徒領妻兒砍柴挖土，打工賣藝，真正做到了恪盡職守兢兢業業。
但父親這種有勇無謀愚公移山的老一套做法，雖然看起來像小燕壘巢勤勞致富，卻讓他自己吃了無數苦頭。
為了能維持家裡的日常開銷，如今年邁的父親一直都在任勞任怨堅持不懈，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做事從來都不去計算成本，認為只要多干就可以多得，所以採用的仍然是那些沒更新的老辦法，早出晚歸，除了種地砍樵就是編製竹藝。
也許是時代的進步和家庭歷代的教育因素，加上父親艱辛的前史，到了我們這一代，又漸漸興旺起來。
07
其實一說到手工竹藝這門古老的藝術，它與我家鄉很多先人前輩有著深厚淵源。
竹藝品的誕生，也摻雜了許多中國人的智慧與汗水，就連我父親這樣一個地地道道的老農民，在講起有關他的竹藝生涯的時候，表情也會顯得眉飛色舞得意洋洋。
遺憾的是，隨著科學進步，世道真的變了！但我不得不承認！那些由機械化製造出來的各種竹藝確實非常耐用，也很美觀。
只不過在我看來，還有許多其它的日常生活用品，是用一系列的塑料化學製品代替，不能完全說那是逆天的傑作，但至少在製造過程中，塑料化學散發的空氣是絕對有損人類健康的。
至於那些老祖宗的精湛手藝呢？在我們這代人心目中似乎變得不再感興趣，幾乎面臨失傳。在口號呼籲搞好環保的今天，不管是用機械化還是人工化，又有誰人來關心我們家鄉的竹藝發展？
本文轉載自高平峪羅洪人網
作者簡介：迎光俠， 本名李勇。湖南新邵迎光鄉大坻村人，80後，小學文化。因家境貧寒，13歲走入社會，常年在外地經商。喜好唱歌行文，結交天下有志、有德、有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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