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要去哪裡，河狸先生？
河狸們的夢想，就是……築壩建窩，生兒育女，延綿不息么？
今天下班，遇到的一隻圓滾滾的河狸，它肥肥短短的身體在黃昏的街道上蹦躂，奇怪的是，下班的人們竟對動物在魔都街頭行走的奇異畫風熟視無睹，要知道，以前我腦補過一萬次花仙子里小葵的「咪咪」對我說話時我該有什麼樣的回應。可現在，這隻河狸努力摟著一堆堆小樹苗，樹枝和苔蘚枯葉，慌慌張張的越過路口，而他們卻只是繞開它急匆匆去趕地鐵，根本沒人回顧一眼。
哎，這也太沒好奇心了吧！
我有些促狹地攔住了河狸的去路。它猛的一哆嗦，抬起頭來，一雙驚慌的小眼睛像兩顆黑黝黝巧克力豆，煙紫到發烏的皮毛陡然如麥浪般豎起，又很快平復下去。
這真是一隻好看又可愛的河狸！
「喂喂，你要去哪裡啊？」
「我……我去搭個窩。」
「哦？」我詫異起來，「但這方圓幾十里，並沒有合適你們河狸居住的溪流湖泊吧？離這裡不遠處倒是有條黃浦江，但對你而言太寬闊了，還很臟……蘇州河又太臭了些。」
「啊？那……那我倒沒想過……」
我看著它瞬間鎖緊的小眉頭，不覺又好笑又憐惜。
「所以，你要到哪裡去搭建你的河壩小窩呢？」
河狸呆愣片刻，突然一撒爪，把枝葉拋得滿地都是，我還未及反應，它已經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我……也不知道哎喂……」
「呃！不要哭不要哭……」我最心軟了，見不得人哭，更不能眼看著這兩顆黑巧克力豆泡上一汪水。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另謀出路？比如……」
「比如什麼？」河狸一邊抽泣，一邊從爪縫中偷偷瞄我。
「比如改行當寵物，你覺得怎麼樣？」我興高采烈的建議道，「你看，『肥圓短』在寵物圈是個極好的技能！不像我們人類，三樣里佔一樣就完蛋了。看看你抱著樹枝走路的樣子……看看你抱著蚌殼啃啊啃的樣子……啊啊啊，多麼可愛動人的寵物屬性，一定會有很多人多人喜歡你的！」
河狸停止了哭泣，蜷起小爪子獃獃看著我。
我越發高興了：「這樣吧！我免費幫你策劃策劃未來的狸生吧，本人可是金牌策劃編輯咧！築河壩這種事就放棄吧！如今人類的城市裡早就不合適動物築巢了。相比貓啊狗啊這些常見的寵物，河狸可真是個新鮮玩意兒……我回頭幫你好好拍些正臉照在網上宣傳宣傳……搞不好你能成為第一隻網紅河狸寵物呢！」
「啪！」輕微的樹枝聲打斷了我的滔滔不絕，我低頭一看，這個小胖球彎著腰，正艱難的一根根撿剛才拋灑了一地的「建材」。
「呃？」我有點羞惱。
河狸邊撿邊小聲嘟囔，並不希望讓我聽清：「我可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我是一隻堂堂正正的河狸，會築壩的好河狸！我才不稀罕當誰的寵物呢！」它用小短手極力捧住所有的枝條，看起來凄涼中帶著幾分滑稽。
我一時愣住了：「可……可是……」
「我不築壩，誰養我啊？你嗎？」
「哦不不不，我家有兩隻貓老爺，不方便。」我支支吾吾起來，「但我………我可以幫你……」
「不需要你幫咧！」河狸冷冷的掃了我一眼，「我自己能築壩，能捕魚，能養活自己，為啥要當你們人類的寵物呢？」
「因為……因為河流幾乎沒有了啊。」
「我會挖一段新的。」
「你……你那麼小一隻……」
「可我能拖動比我大很多的樹苗喲！」
「聽說你們河狸智商不高，常常會被自己啃倒的樹砸死？」
「………啊呸！那也是我們河狸家族自己的事！」河狸不高興地跺了跺肥腿，一個踉蹌、差點把手裡的東西又灑了。
我趕緊幫它把搖搖欲墜的「建材」們扶正，想跟上這隻氣沖沖的嚙齒類動物的步伐：「喂喂，你等一等……沒有我們人類的飼養，你可能會死掉的啊？」
河狸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我。我不得不蹲下來與它保持同一高度。
「人類，」它嚴肅的說，「你們人類最喜歡心血來潮，今天說貓靈氣逼人，就把貓族一股腦弄在身邊馴養，明天又說狗最忠誠，一擲千金只為買個『高貴血統』而根本不在乎它的習性愛好。」
我竟有些接不上話、只能在這小東西面前低著頭繼續聽它說下去。
「你們電影里總愛演『你養我啊？』的橋段，把自己感動得不要不要的，其實呢？一場電影還沒散場，多少『我養你一輩子』的承諾早就破滅了。所以這種隨口說說的承諾，還是不要和我們動物提的好……我們動物對每一次馴養都會當真！比如說，愛上小王子的那隻狐狸，據我所知，它可沒什麼好結局！」
這城市裡已經有夠多被拋棄的『寵物』，對人類而言，承諾如此輕而易舉，而背誓卻不會有什麼代價。你們人類對同類伴侶的海誓山盟，往往還不如一隻貓的命長久呢！」
我被這隻伶牙俐齒的河狸氣得發昏，明明想好心幫它解圍，卻被這廝搶白一頓。好容易逮著它住嘴換口氣的機會，我趕緊辯白「我……我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我對自己的貓很好，對我的家庭和工作都素來忠誠，我的親友們也愛我……」
「可是，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多。你也不可能找到一個『永遠愛河狸』的好主人。」河狸打斷了我的話。「不信，你就去圈裡問個最容易的問題吧，誰願意真的愛你一輩子？」
真是一幾暴擊！
我站在街邊，攥緊了我的紙袋，裡面有給陳蘿蔔列印的卷子，有給小幽買的他愛吃的話梅瓜子，有給朋友畫的小畫，也有寫滿了我的批註的作者們厚厚的稿子。這紙袋裡囊括我整個世界，可那一瞬我明白了，它們都只是過眼雲煙。
「你自己都找不到愛你一輩子的人，你又怎麼可能幫我去找一個愛我一輩子的馴養人呢？對動物來說，一旦被誰馴化，我們就該變成TA的唯一。但是……」河狸溜達回來站在我面前。它不知從哪裡找了個編織口袋，那些樹枝啊樹葉啊石塊啊泥沙啊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
「……但是，你們人類是最無情無義的動物……當，當然……你算是個好人。」它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措辭，「但這世界，當個好人是遠遠不夠的。萬物都只能靠自己。哪怕我們河狸會被啃倒的樹砸死，也依然只能靠自己築壩捉魚。」
臨走前，河狸給了我一片光潔的，圓圓的，烏黑油亮的鵝卵石。它說為了我這一點點的惻隱之心，未來的某一天，只要摸著這塊石頭，召喚它為我完成一個人類之力無法完成的願望。
在未來，我會有怎樣無能為力的事，需要求一隻河狸去逆轉呢？
我用手指摳著這塊圓圓的石頭，心慢慢沉下去。
街上的行人大多低著頭，各自看著手機匆匆而行。他們路過某處時，都會禁不住回望一眼。因為那個對著一個消防龍頭樁子喃喃自語的中年女人，委實太怪異了，
她亂蓬蓬的頭髮被風吹散了，沒化妝，嘴角微微往下抿著。疲憊的神色卻還算堅毅，
那人站在風口已經好久了，半抹即將沒入地平線的金燦燦的光從她身上滑溜開了。
「哈哈，看那人，胖胖的好像一隻河狸哦？「
「是啊，她以為自己能築就整個宇宙吧？」
「宇宙是什麼？還不如我們去吃一頓日料實在！」
「我不愛吃日料，而且你昨天不是和那誰一起去吃過了嗎？我才不要去！」
「哎呀那就是普通同事關係……行你說吃啥就吃啥……」
「哼，不想吃了，想起來就生氣！」
「你能不能別那麼作啊姑奶奶……」
「……嗯，那你說，你愛不愛我？」
「愛！」
「有多愛？」
「就像整個宇宙那麼大的愛！」
「永遠？」
「永遠！」
「噗，好吧，那我們去吃火鍋吧……」
街邊那個女人突然醒來了似的，撫了下亂髮，抓緊了她亂糟糟的紙袋，隨著又一波人群，往地鐵4號口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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