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張靈甫之死」謎案的三分核心檔案 | 短史記

文史 05-30

文 | 諶旭彬

關於民國將領張靈甫，網路上存在許多爭議。其中最大的兩項爭議是：一，張靈甫究竟算不算抗日名將，有不少文章稱「其抗日戰功有人為拔高的地方」；二，張靈甫在內戰中，究竟是不是自殺身亡。①

先說第一個問題。

具體的戰役、戰鬥，是由誰指揮，是由哪支部隊所打，戰績如何，確有廓清的必要。不過，抗日功績的大小，並無具體量化標準，本是見仁見智之事。

底層一兵的犧牲，其價值未必輕於高級將領的殉國。

故討論的意義不大。一些否認張靈甫為「抗日名將」的文章也承認：

「說實話，74軍在整個抗戰期間，廣大官兵浴血奮戰——部隊換了好幾茬，為抗戰勝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勛，不愧為抗日的鐵軍！張靈甫作為74軍的一員，那也是有著不朽的功勛的。」②

1949年之後，對張靈甫抗日功績最有力的肯定，莫過於2005年抗戰勝利60周年之際，張靈甫的後人代領到了官方正式頒發的一枚抗日紀念章。

③

圖：左：張靈甫；右：2005年由張靈甫後人代領的抗戰勝利60周年紀念章（圖片來源：華商報2007年12月26日）

至於張的軍事指揮水準如何，究竟能不能算「抗日名將」，同樣是見仁見智之事。

可供參考的是，因國防教育建設先天不足，整個抗戰期間，國軍的中、高級軍官的軍事素養是不夠的。蔣介石曾屢次痛批這些將領：

「你們今天做軍長、師長的人，如果真正憑自己的學識能力，在國外做一個團長的資格都不夠」，「我們做總司令的，只比得上人家一個團長，我們的軍長、師長，只當得人家一個營長和連長。」（1938年）

同情中國抗戰的美國將軍魏德邁也說：

「在我所接觸的國軍高級軍官中，我發現很少能視為是有效率或是受過良好專業訓練的……」④

將張靈甫在抗戰中的表現，納入到上述背景之中考量，或許是合宜的。

張在內戰期間的軍事水準如何，有華野政治部於孟良崮戰役之後內部編纂的10萬餘字《蔣軍74師調查研究》可供參考。

該書全面調查收集了蔣軍74師的「歷史沿革、組織編製、官兵素質、軍事訓練、慣用戰法、管理教育、供給衛生、政治狀況、戰役過程」等內容。「尚未印好，朱總司令就來電催索」，「作為密件發到團以上各部。陳毅司令員指示各部隊把74師作為研究蔣軍的典型加以研究，以改進我軍的戰術與軍事訓練，提高作戰能力。」⑤

圖：1930年代，張靈甫（前排左一）與同僚合影

再說第二個問題。

張靈甫究竟死於自殺還是被擊斃，自孟良崮戰役結束至今，爭論始終未休。黃政（原整編第74師輜重團團長）、邱維達（原整編74師副師長）、李懷勝（原整編74師連長）等原國軍將領之回憶，多支持自殺說；何鳳山（華野六縱特團副團長）、吳強（華野六縱政治部宣傳部長）等人，則堅持被擊斃說。

跳出國、共不同陣營親歷者們互相衝突的回憶資料，關於張靈甫之死，可供參考的最具價值的材料，目前可見者，有三份。

第一份，是1947年5月30日，華野「陳（毅）粟（裕）譚（震林）（陳士）榘」聯名致電中央軍委的電報。

電報稱：

「據最後檢查證實，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副師長蔡仁傑、五十八旅旅長盧醒，確於十六號下午二時解決戰鬥時，被我六縱特團副團長何鳳山當場所擊斃。當特團何副團長走近張靈甫等藏身之石洞，據師部副官出面介紹為張靈甫等人，現尚在俘官處可證。」⑥

按「陳粟譚榘」這個說法，張靈甫是在戰鬥中被擊斃的。該說法，無疑也是最早的官方說法。

第二份，是此前一天，1947年5月29日，陳毅在華東野戰軍團以上幹部會議上的一份報告。

該報告嚴厲批評了華野軍隊中存在的殺俘虜、瞞繳獲等不良現象，其中提到：「重傷兵殺俘虜，不老實，公開對党進行欺騙，違反政策。張靈甫是我們殺的，報告說是自殺的，我們便騙了黨中央、毛主席、朱總司令。繳獲不報實數，領錢領糧多報人數，大斗進，小斗出。現在勝利一天天接近，如這些問題不進行自我批評，不很好糾正，可能造成挫折，推遲勝利，有遭受嚴重挫折可能。」⑦

按這個說法，陳毅曾接到過一份來自戰鬥一線的「張靈甫死於自殺」報告。

《陳毅軍事文選》的編纂者，對這份「張靈甫死於自殺」的報告的來龍去脈，有這樣一段注釋：

「張靈甫是我們殺的，指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六日，華東野戰軍第六縱隊特務團一部由副團長何鳳山率領沖至孟良崮山上敵整編第七十四師指揮所隱蔽的山洞口，向洞內開槍，敵師長張靈甫等被擊斃。

由於當時野戰軍指揮部提出的口號是『衝上孟良崮，活捉張靈甫』，故假報了張靈甫是自殺的。

」⑧

如此，這個注釋，就將陳毅的這份對華野內部團以上幹部的報告，與次日「陳粟譚榘」聯名給中央軍委的報告中，關於張靈甫之死的分歧，「彌合」了起來。不過，這種「彌合」的說服力似仍嫌不夠。比如，有學者曾疑惑道：「『活捉』只是口號，並非不完成不行的硬指標，沒有活捉便假報自殺的因果關係並不充分。」⑨

第三份材料，則是前文曾提及的華野政治部內部所編纂的《蔣軍74師調查研究》。

據鍾期光上將回憶，該《調查研究》，是在孟良崮之役結束後，「組織20餘名得力的幹部，……經

三個星期

的突擊」所完成。張靈甫死於5月16日，則該《調查研究》在華野內部發行的時間，已是6月份之後，顯然晚於前兩份材料。但對張的死，《調查研究》未與5月30日「陳粟譚榘」電報的口徑保持一致。文件稱：

「五月十二日自垛庄北犯我坦埠，企圖攻略沂水，甫遭接觸，即南竄孟良崮山區，我野戰大軍加以重重包圍，於五月十六日，

全殲該頑於孟良崮，除張靈甫、蔡仁傑、盧醒等自殺及戰鬥中擊斃七千餘名外，其官兵五千人悉數被俘。

」⑩

按該材料，則張靈甫死於自殺。

上述三分材料，其「原始性」與「權威性」均無可置疑，其中的「衝突」也非常明顯。究竟哪一份材料所述更接近「張靈甫之死」這樁謎案的真相，讀者亦不妨見仁見智。

注釋

①②此類爭議，可參見：大眾網：《張靈甫並非抗日名將有人故意炒作》，2015年1月24日。

③新華網：《中共中央等向抗戰老戰士、老同志及抗日將領或其遺屬頒發紀念章》，2005年9月3日。

④楊津濤：《蔣介石如何評價中日軍官差距》，短史記第184期。

⑤《吳憲紀念文集》，P43，P72-73，P107。

⑥《粟裕文選（1945.10-1949.9）》第二卷，軍事科學出版社，P300。⑦⑧《關於山東戰局及軍隊建設問題》，收錄於《陳毅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1996，P387，P400。

⑨王勇：《孟良崮戰役考》，《軍事史林》2009年第2期。

⑩《蔣軍74師調查研究》，華東野戰軍政治部編，1947年。轉引自王勇《孟良崮戰役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