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鳥一去不回來
女兒在初中時寫過一篇作文，叫《成語典故話楊家》。文中收錄了一個關於「楊家」的典故，就是那個關於「結草銜環」的故事。故事講述了我們楊家祖先楊寶救助了一個黃雀，為後人贏來了好的報應的故事。實際上，作為楊家後人，自己在童年時也曾救助過兩隻麻雀。
那是在文革前的一個盛夏。突擊完暑假作業的我與一些小男孩們，毫無顧忌地在炙熱的廣袤大地上肆意地玩耍和胡鬧著。那一段時間，我們特別熱衷於掏麻雀窩，將麻雀蛋放在一個鐵皮罐頭盒中煮熟了吃。那種斑斑點點的麻雀蛋酷似於現在的鵪鶉蛋，只是個頭比鵪鶉蛋更小一點罷了。補充營養在次，實際上是更加感覺到好奇和好玩。
那天，我們來到離父親單位不遠的副業連的牛棚。從遠處目測到牛棚的房檐下有幾個小洞。我們知道，那些都是一些麻雀窩。
我們幾個小孩就爬上了牛棚的頂部。不顧炎熱陽光的烤炙和滾燙的房面，我們就匍匐在屋頂的房檐邊緣，將胳膊極盡所能地伸進房檐底下的小洞里去。說實在的，將手伸進那種不明情況的小洞時，心中還時刻有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因為聽一些大孩子說，麻雀窩裡經常盤踞著蛇。
突然，洞裡面的手感覺到一陣騷亂和撲騰。就在我驚恐地將手抽出來一點的瞬間，兩隻拚命掙扎著的麻雀就呼啦啦地從洞口飛了出來。果然這裡面有麻雀。再將手竭力地伸進去，我就可以感覺到裡面的枯草。最後，我們在洞里掏出來兩隻渾身剛長出一層絨毛的小麻雀。
我們從房頂上跳下來之後，就躲在牆根的陰涼處觀賞起這兩個小傢伙來了。兩個還全然不知道危險的小傢伙，滋滋歪歪地還叫個不停。
這兩隻小麻雀，長出來的絨毛還掩蓋不住其粉紅色的肉體。淡黃色喙突旁邊的兩個小黑眼，好像還未完全睜開。可憐的雙翅上，滑稽地伸出一兩根羽毛。在不斷地鳴叫的時候，翅膀還幼稚地撲騰著。
有人提議將其扔了；甚至還有人要搶過去將其摔死。這些都被我堅決地拒絕了。夥伴們都大笑著嘲笑著我，說養不活的。在回家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裝在上衣的口袋裡，還時不時地伸手去摸一摸她們。
回到家後，我就尋找到一個尺寸大小合適的紙盒子。我在盒子里墊上一些柔軟的碎布和棉花，將這兩個小寶貝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盒子里。從這天開始，伺候這兩個小傢伙就成了我的一項重要工作和任務。
養活小麻雀的關鍵是進食。對此，我沒有任何經驗而言。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去請教，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兩個小肉蛋是養不活的。我姐姐認為將這兩個小傢伙養活，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天方夜譚。
小傢伙的眼睛似睜似閉。中間長著的那個小小的嘴喙非常地柔軟。嘴喙的兩側是乳黃色的。以後隨著生長發育，其那黃黃的嘴喙才逐漸變成黒褐色，並且堅硬起來。
我在自己嘴裡將包穀面發糕進行反覆咀嚼之後，就用手指將其捏成儘可能小的圓球。然後我就非常仔細和小心地將小寶寶的嘴撐開，把這些球狀的食品塞到她們的小嘴裡。當我第一次進行這些嘗試，看見小傢伙做出了一種吞咽動作的時候，我的心中就出現了一陣竊喜。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自從第一次飼養成功，我就堅信，這兩個小麻雀一定能夠長成兩隻美麗的小鳥。每天早晨一起床，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衝到小寶寶們的窩旁。一天三頓飯，我每次都是給寶寶們餵過食，自己才去吃飯。晚上睡覺之前，我還要給她們加上一頓餐。我就像一個青春期得了相思病的情郎一樣，一會兒不見到她們，心裡就空落落的。
我的小寶貝們也沒有辜負自己的一片苦心。她們與日俱增地茁壯成長著。你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一個不一樣的她。她們的小眼睛變得滴溜溜地靈活起來，羽毛也日趨豐滿起來。到她們能夠用兩隻小腿蹣跚著行走時，每天晚上寫完作業之後，將他們都放在小木桌上來回走幾個來回「台步」，就成為了自己入睡前必須要溫習的功課和最享受的時刻了。
漸漸地，她們開始可以自己爭搶食物了；她們也開始躍躍欲試地想展翅飛翔了。我這個時候就開始精心構思，準備給她們打造一個嶄新的新家。
我到汽二團四連車場附近的那個巨大的廢舊品場里，踅摸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我還是尋找到一些類似於網籠之類的汽車配件。我再用一些鐵絲，將之加工成一個小小的鳥籠。鳥籠的一面，還設置了一個小小的門。鳥籠的中間，橫著一條長長的木棍。這將是寶寶們棲息和遊戲的地方。鳥籠的下方可以鋪墊上紙張。寶寶們的糞便多了，就可以隨時抽去，以保持寶寶們的居室乾淨和整潔。
寶寶們的大腦溝回一定很多，她們聰明極了。我一走到她們面前，她們就會睜著圓溜溜的小眼，盯著我看。就好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她們已經養成了良好的條件反射。只要我輕輕地吹幾聲口哨，她們就會爭前恐後地簇擁在我的身邊。
兩隻小麻雀學會飛翔的那些日子，就是自己人生過程中的一次輝煌盛典。我躺在自己那簡樸而安逸的小床上，眼睛寸步不離地追隨著小麻雀的舉手投足，心中喜悅地止不住發出一陣陣幼稚而單純的傻笑。
這個時候的小麻雀生長發育的特別快。她們的小嘴變成了一種耐人尋味的青灰色，使得其越來越堅硬而性感；胸脯呈現出一種豐滿而美麗的弧線，就像弗洛倫撒教堂壁畫里那些圓潤婦人們的乳房；她們的叫聲委婉而明亮，猶如那天堂中的仙女所發出的悅耳啼鳴。
我太愛她們了。我時不時地想擁抱她們，可惜的是她們的身軀太嬌小；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她們捧在手心裡。我情不自禁想親吻她們的小嘴；可惜的是我們的嘴唇尺度相差太大，完全不能匹配吻合。為此，我不少受到父母的奚落和嘲笑。最後我只能採取偷偷摸摸的方式與她們在一起親昵和廝混。
有一段時間，我幾乎片刻也離不開她們了。上學一下課，我就會神不守舍地飛快跑回家。坐在小木桌前寫作業時，我就會打開鳥籠，把她們呼喚到我的身旁。她們兩人一個站在我的肩頭上；另外一個則會閉著雙眼，安然地卧在我那亂蓬蓬的頭髮里，猶如她們兒時橫陳在自己的鳥窩裡一樣。往往在這個時候，為了使她們有一個安詳而穩定的遊樂環境，我必須要一直挺直腰桿。閱讀和寫作時，我只能用眼睛下方的餘光來完成工作。當然，我自己也經常成為了母親和姐姐、妹妹眼中的「奇景」和「怪物」。
至於自己將舌頭伸出，讓我的小寶寶們爭搶我舌尖上那用口腔動作精心製作出來的食物時，必須要完全避開家人的視野和圍觀。如果被她們看見了，必然會引起她們那一陣陣大驚小怪的尖叫和驚呼。因為在她們的眼裡，動物是骯髒而「不衛生」的。但我一直到現在都堅持一個觀點，那就是人才是最不愛乾淨的一種動物。貓、狗和其他的許多動物，都有潔癖的習慣。
有一天，我在家裡放飛小鳥的時候，一不小心，兩隻小麻雀衝到了房前的院子里。這嚇了我一跳。我趕忙跑到院子里，緊張而小心地將麻雀往房子里哄趕。倒是那些小鳥們不驚不乍，不慌不忙地在院子里享受著明媚的陽光和空氣，偶爾也會展開雙翅在這裡超低空地飛翔一番。不一會兒，她們就在我的督促下，撲騰撲騰著乖乖地回家去了。
這是一種預兆。其暗示著我，將來總有一天她們將離我而去。可惜的是自己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那時還認為，王子和公主歷經千難萬險結婚之後，其幸福美滿的生活將是長久和永恆的。
現在我已經記不清，這兩隻小麻雀與我共同生活了多長時間。半年還是一年？根據推算，一年大概合理。因為發現乳鳥的時間是在一個炎熱的季節；而小鳥離我而去也應該是在另外一個暑期。
一直到如今，我還清晰地記憶著那天的情景。中午睡午覺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將家裡的門窗緊閉，看著兩隻小麻雀自由自在地在家裡飛翔和戲嘻了一會兒，就心滿意足地安然睡著了。大概不一會兒，我從夢魘中驚醒，睜眼一看，房門大開，中午那炙熱的陽光灑滿了房間；再抬頭一看，咦，我的小鳥不見了。
我已經無心繼續哼唱王洛賓那首膾炙人口的著名歌曲「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就急死忙活地衝到了院子里。放眼望去，在中午那光芒四射的陽光照射下，院子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一個鬼影。沒有鳥，也沒有人。只有那像喪歌一樣的陣陣蟬鳴，吱吱歪歪地衝浪般地爭吵喧鬧個不停。
「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這是首輕鬆悠揚，令人快樂無比的歌曲。但我的心裡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看來，「我的小鳥一去不復返」，是一個擺在我面前鐵一般的事實了。
小鳥不見的最初一段時間，我的心情還不是太過於難受，因為我還心存僥倖，幻想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們就會奇蹟一般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變得憂心忡忡，愁腸百結了。我就像一個失戀的單相思少年一樣，時刻都眼巴巴地盼望著那日思夜盼的情人降臨到自己的身旁。在後來，我沉淪在這種不知所措的迷情之中很長時間。
後來據鄰居家的孩子們講，似乎見到過幾個小孩在院子里抓住了兩隻小麻雀。我有點相信他們所說的這些，因為我的小鳥是不畏懼人類的。這是最壞的一種結局了。因為我害怕他們會加害我的寶貝。我希望她們能夠飛向大自然，就像她們的父母一樣，在一個高高的僻靜地方構建一個自己的安樂窩。但沒有了我的關心和愛撫，她們還會快樂嗎？
蘇東坡在他的筆記體雜文中，曾記敘了一段關於小鳥的故事。他說有些鳥類，為了躲避人類的戕害，不惜將自己的窩構建在一些蛇和猛禽的居所周圍。看來雀蛇一家的說法是有一定道理的。這也是人們將孔老二那「苛政猛於虎」的論斷，繼續加以進一步演繹和解釋的力證。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楊家那「結草銜環」的典故也產生了一定的懷疑。照理說，我具有與祖先楊寶完全類同的經歷，也做了相似的事情。但我並沒有因此而大富大貴，也沒有得到高官厚祿的報應。依我家後代的發展趨勢來看，也絕無位達「三公」的苗頭和希望。看來，祖上傳下來的說法也未必靠譜。
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靜靜地反覆思忖一下，也倒覺得這段經歷與自己的人生軌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兩個闖入到自己童年生活中的小傢伙，激發起了我對生活和大自然的無限憧憬和熱愛，使自己始終保持一種天真無邪的赤子之心。而這種單純的心境，可以使人自覺不自覺地與社會上的各種濁流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恪守著自己的清白人生。在如今這世風日下、黑白不分的世道里，安分守己、潔身自好並不是輕而易舉地就能夠做到的一件事情。
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誰都會遭遇到各種不期而遇的困苦和險境。化險為夷，走出黑暗，就會絕處逢生、柳暗花明。而黃雀所銜來的那些晶瑩剔透、潔白無暇的玉環，不就是昭示著我們應該時刻保持住一種善待生命的人性和是非分明的品行嗎。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開，
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別的那樣呦，
別的那樣呦，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我非常思念那兩隻曾經闖入到自己生命之中的小麻雀。
圖片作者提供。
在女兒生日之際，謹將此文送給最親愛的女兒。
作者簡介
達西，男，職業為醫生、教師和自由撰稿人。為上過山、下過鄉、吃過糠、扛過槍的一代人。從事過工農業生產、文學藝術和科技醫療等工作。
人生歸來，仍是兒童。
圖片來源於網路。
小編後記
「結草銜環」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典故。「結草」講述的是春秋時的晉將魏顆，沒有將其父魏武子的愛妾殺死陪葬，後來在與秦兵對峙時得到神人相助的故事。而「銜環」則就與我們楊家有關了。
據《後漢書·楊震傳》中記載，西漢時有位大名鼎鼎的官宦叫楊震。其父楊寶九歲時，在華陰山北見到一個黃雀被老鷹所傷，墜落在樹下為螻蟻所困。楊寶憐之，就將它帶回家放在了巾箱中。楊寶每日對黃雀給予精心飼養。百日之後，羽毛豐滿的黃雀就展翅飛走了。當夜，恍惚中有一黃衣童子前來向楊寶叩謝道，並以白環四枚相贈。這位自稱為西王母的黃衣使者說，此環可保佑楊寶的子孫位列三公。子孫們都將為政清廉，處世行事如這玉環一樣潔白無暇。
果如黃衣童子所言，楊寶的兒子楊震、孫子楊秉、曾孫楊賜、玄孫楊彪四代官職都官至太尉。而且他們都剛正不阿，其美德為後人所傳誦。
責任小編：青冰小姐
高貴者有高貴者的歷史；卑微者有卑微者的歷史。
只要是人，就是歷史。
歡迎掃描關注
TAG:達西先生的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