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喪家之犬

昨晚回到家很晚了，買好了女兒第二天的早餐，酸奶、牛奶、蒸蛋糕拎在手上往小區走。到了小區門口，突然跑出一隻栓著項圈的犬，我喚它，它不睬，我蹲下身子，它如牛牛一樣，嬌羞地跑過來，讓我摸摸它的頭。稍一觀察，它有法斗的基因，兩隻耳朵直立著，有鼻筋，我之所以蹲下來，更因為它的眼神像極了牛牛。

說它是法斗，沒問題。說它不是法斗，也沒問題。耳朵上、脖子上的毛很長，關鍵是它有一根尷尬的長尾巴，這在人們對法斗的審美中是大忌。身上的花紋斑斑點點，雜亂無章。不用問，它是一隻法斗與土狗雜交的產物。不用想，這是一隻被主人養了一段時間，牽出去有點尷尬、拿到市場上也沒有價格的犬。總之它是一隻被遺棄、喪失了家的犬。

這些年，法國鬥牛犬是新寵，受喜愛的程度很高。因為數量少、長相辨識度高、性格蠢萌而充滿個性，賈玲、范冰冰等眾多明星家的犬就是法斗，今年狗年，庾澄慶拍攝某品牌廣告中的犬也是法斗。品相好的法斗價格不菲，小區里有幾隻，大都是幾年前從台灣買進的，一隻在三萬左右。因為看到法斗身上的巨大利潤，這些年國內繁殖法斗的越來越多。講究些的，會挑選血統純正的繁育；層次低的，則用法斗與土狗進行雜交，看運氣，如果雜交出的犬法斗基因多些，就能賺上一大筆；如果不幸土狗的基因佔了上風，則便宜賣掉，收回些成本作罷。我在小區門口遇到的這隻，顯然屬於後者。

犬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動物之一，自從人類進化得比動物高了一等，學會以部落的形式群居的時候，就有了犬。它的祖先是狼，撿拾人吃剩的骨頭和殘渣，慢慢在人的部落周邊留下來。因為它有領地意識，聰明的人類發現，有狼在邊上守著，會對其它入侵的動物進行防禦，讓人的處境安全許多。於是，犬就這樣一直跟著人，生生不息繁衍下來。

現代都市人養犬，指望它看家護院的幾乎沒有了，然而養犬的人卻越來越多，在鋼筋混凝土的叢林中，忙忙碌碌的人們覺得孤獨寂寞，需要陪伴。各種各樣的犬坐上了電梯，出遠門有了汽車，追隨著人一起步入城鎮化。然而，犬進入城市家庭的速度，要遠遠高於人們行為城市化的步伐。

因為這種不同步，犬成了讓人詬病的社會問題。只要出了家門，無論是樓道、人行道還是草坪，當成無人管理的山野，放任自家的犬隨地大小便；完全不理會別人怕不怕，喜不喜歡，犬繩也不用系，把偌大的社區當成了唯我重要的自由地；更醜陋的是，一時性起，養起犬來，沒過幾天閑麻煩，失去了耐性，索性找一處離家遠的地方，以高犬一等的智商，把它遺棄給全社會。

關於犬的爭吵越來越激烈，面紅耳赤，甚至大打出手，關於犬的負面新聞層出不窮。對於這種憤怒，我可以理解，稍一換位就懂了。在把牛牛領回家之前，我們仨人約定，無論誰牽出去，必須栓犬繩，必須帶兩張報紙，在它例行方便的時候，墊在下麵包好，就近找垃圾桶丟掉。

牛牛給我們帶來很多快樂，常常被人們有趣地問，你家這是犬還是豬啊？我們笑呵呵地說，是豬。到中國美院，它更成了藝術青年的熱愛，時尚的男女學生抱著它合影，女兒開心地說，今天和牛牛合影的不下百人，美院果然是一個有審美的地方。它也有不方便的時候，樓道里有一位小夥子怕犬，每回遠遠看見他上樓，我們就等待幾分鐘，等他上去了牛牛再上。每一次都小心翼翼，真的不想給我家以外的人增添麻煩。

在一場電視問政欄目里，我質問城市管理的官員，《舟山市文明行為促進條例》都出台了，你們為什麼不對不文明養犬行為依法處罰？被問的官員很尷尬。我也懂他們的工作難度，犬自身的問題好解決，然而人的問題始終麻煩。相對文明的那些個國家，從工業革命到現在已經走過了兩百多年的路，而我們離開農村融入城市也就三四十年而已。

太快了，犬跑得實在太快了，以至於人跟不上犬的步伐，時不時，就能看見幾隻喪家之犬在城市的馬路上遊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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