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樓梯上的女孩
拍攝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劇組來到岱嶽區職教中心的服裝專業部。就在攝影組在教室里支起機器準備拍攝的空當，我看到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偷偷溜了出去，我當時覺得這可能是個其他專業的學生來這兒串班的，也就沒多想。跟專業課老師簡單溝通了一下拍攝內容。之後組織學生們各就各位。把監視器支在教室門口，開始逐個拍攝我們所需的鏡頭。
服裝專業大都是女生，加之青春的韶華，在監視器里看著全部是光鮮水嫩，美得一塌糊塗。就在攝影組換鏡頭的間歇，我看到那個女孩在走廊盡頭席地而坐，一雙眼睛不斷朝這邊看。很快，攝影組擺好了機位，開始拍攝下一個鏡頭。這時候那個女孩朝我們走過來，就在路過教室門口的時候朝裡邊張望。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看清她的面目。右半張臉鼓出來，一隻眼睛閉著。女孩將一側的劉海梳成那種垂下來的髮型，將將蓋住那隻殘眼。而她的另外一隻眼睛裡，充滿了渴望、好奇和微微的恐懼。眼看這一場拍攝接近尾聲，在盯著監視器的時候我就琢磨，首先，這女孩應該就這個班的，很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先天缺陷，怕影響學校宣傳片的美觀度才溜出來的；其次，我們現在拍的這個片子到底是展示學校的美，還是要體現學校給每一個學生的機會；第三，如果把這個女孩放到片子里，怎麼拍？腦子裡轉著這些的時候，腳本里計劃的所有鏡頭都已經拍完了。為了拖延一點時間，我在教室里找到一台跟縫紉機長得很像的鎖邊機，讓學生在機器前示範，又拍了一組特寫。
那個女孩此時並沒有走，而是坐在拐角處的樓梯上，背影甚是孤獨。
「你過來。對對，就是你，來，來，到教室里來。」旭子領著女孩到教室門口，此時所有的鏡頭都已經拍完了，攝影組全體都回頭看著他。旭子示意他們先別收隊，再拍一組。
「你是這個班的嗎？」旭子問女孩。
女孩點點頭。
「都會什麼呀？」
「裁剪。」女孩低著頭說。
「化妝老師！來，給她好好化一下，咱們待會就拍她。」旭子轉過身指著一旁侍立的輔導老師，「你，過來。待會兒你站這兒，找一塊布讓她裁，你在旁邊指導著，明白了嗎？」老師面露難色，但仍然答應下來。
從第一天開拍，整個劇組對學校老師都是十分尊敬的，包括身為總導演的旭子，但是今天他的態度稍微有點奇怪。對老師的口氣是命令式的，但是轉過身跟這個女孩了解情況的時候卻是柔聲細語。
「你要自信一點，到這兒來學習拼的是實力。只要你學得好，你跟這幫同學一樣，畢業之後照樣能到大企業去工作，沒準幹得比她們都好呢。」
女孩此時抬起頭，臉上出現了羞澀的笑容。機器架好之後，旭子特意讓攝影師將女孩擋在眼睛前的那縷頭髮避開，露出整張臉。在實拍過程中，女孩將一塊布料按照模板畫上印跡，用剪子裁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非常熟練。一組鏡頭很快就拍完了，過程中沒有NG。
這時候萬能的李偉主任趕到，說是已經安排好下一場的場地，同時對我們仍然在拍攝感到有點納悶。等待一組鏡頭拍完，旭子把李主任叫到一邊解釋：「先天的缺陷不是她的錯，咱們學校得給每個孩子機會。不能說人家長得不好看就不能出現在鏡頭裡了。所以我做主拍這麼一組，用不用還是你們說了算。」
李主任一拍大腿，「對！這個事兒辦得好！咱們拍的是學校，不是選美！這個鏡頭一定要用在片子里，讓別人看看，我們對待每個孩子都是平等的。」
說到這兒不得不說一下旭子這個人。我們倆認識是在2005年，那時候旭子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個俊品人物，小伙長得漂亮，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言語行為透著張狂。閑聊的時候我問過他，要是鏡頭對著你，讓你做自我介紹你怎麼說？
「我就是一電視民工。」
幾年沒見，電視民工已經升級為電視包工頭。拍片現場張牙舞爪，對所有人都是罵罵咧咧，第一印象很難讓人喜歡上這個人，所有的缺點都在表面上。
但是今天這種印象有所改觀。我認為這首先是個善良的人，內心擺得非常正。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作為一個時間緊任務重的劇組，少拍這一組鏡頭就能節省出半小時四十分鐘的時間。當時是上午十點多，按計劃還要再拍一場戲才能吃飯。作為統領整個團隊的人來說，這不是一個輕而易舉的決定。但真正戰勝這些的，是那個坐在樓梯上的小女孩渴望的眼神。「我看不了這個，」旭子後來說，「我也是有女兒的人，是個父親。我就想著，這如果是我的女兒可憐巴巴地跟那兒坐在，我能不能受得了。咱們這片子叫《我有一個夢想》，那你說這孩子心裡就沒有夢想嗎？可能就是跟其他的孩子一樣，在這兒學三年，最後進一個服裝廠當工人，掙著跟大夥一樣的工資。這對於普通人來說叫事兒嗎？所以說咱就得拍她，你得讓人知道，這學校是一個真正孕育夢想的地方，你努力了，你就真能成。」
所謂的團隊精神體現在，所有工作人員在接到補拍通知的時候全都心領神會，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布好光，架好了機器，一切都在五分鐘之內就緒。我在監視器里看到的畫面絲毫不比之前拍的美女老師差，甚至還打出了「女神光」的效果。小女孩在鏡頭裡有了微微的笑意。拍攝間歇，我站在教室門口看了一眼，鏡頭外的所有漂亮女生都是那種驚訝和羨慕的眼神。
「夠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旭子一聲令下結束了這一場的拍攝。李偉主任在後邊顯得非常興奮。
我想，就是今天上午這短短十來分鐘的拍攝，足夠讓這個女孩高興很長一段時間，同時也能讓她在校園裡成為一時的話題人物，沒準因此還能多交幾個朋友。旭子在嬉笑怒罵之間無意中傳播了一把正能量。
晚上校長來探班，李偉主任把這事跟校長彙報了一下。整個劇組人此時都屏氣凝神。校長在聽完之後微微一笑：「我希望在我們的宣傳片里至少要出現一個這個女孩的鏡頭，這完全符合我們的校訓，是為宣傳片加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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