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在美國讀大三時，我遇到了騷擾。

那人曾是隔壁別墅的房客，我與他偶爾打個照面，最多點點頭，從未說過話。沒想到，他竟然在我家門口等我。

我倒車入庫，下車後發現他依然跟門神似地站那兒，只好開口：「你好，有事？」

他雙手插兜，滿臉不自然：「我要去吃晚飯，一起？」

「不了，謝謝邀請。」我拒絕後，沒敢拿鑰匙開門，因為房東阿姨這幾天去拜訪親戚，沒有在樓上住，整棟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必須等這人走。

「吃完晚飯我們可以去健身房。」他毫不在乎，繼續邀請，一臉的自大。

沒有功夫去想這樣會不會得闌尾炎，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簡單的邀請。身處異國他鄉，我的警惕性非常高，一個完全不相熟的人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自來熟地發出邀約，且這並不是在美國人喜歡的酒吧，就顯得格外詭異。

我餘光在四下掃了一圈，沒有棒球棍，也沒有墩布。我有些害怕，假裝撓頭，乾笑著在原地晃悠，還沒想出怎麼把這礙眼的人趕走，他突然上前，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念念有詞：「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別拒絕我。」

第一秒，大腦停止工作。第二秒，大腦重啟。第三秒，大腦發出自我防護的指令。

抬腿，用膝蓋狠狠地撞向他的要害，他鬆開了我，就在他還要撲上來時，我一手拔下了插在房子門口土地上的木樁——房東阿姨說要做個小圍欄種花，木樁被釘得並不結實，方才只顧著找硬物，把木樁給忘了。

我舉著木樁指著他，用最大的聲音吼道：「你別過來！」

他還要湊過來，我試圖大聲說話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我會報警！我能叫警察！」眼前的人哼了聲，不自在地轉過身，走回到他的紅色吉普車跟前，上車後揚長而去。

我趕緊掏鑰匙開門，鎖好了門後就給房東阿姨打電話：「我遇到了大危機，有人騷擾我，您能早些回來嗎？」

房東阿姨也嚇了一跳，她的房客都是亞洲學生，還從沒有人遇到過騷擾事件。她說今晚就能回來，讓我不要外出，等她回來處理。

惴惴不安地等著，每一秒都過得很慢，兩個小時後，房東阿姨風塵僕僕地趕回了家，聽到她的小汽車發出的刺耳剎車聲，我的心踏實了不少。她一進門，就給了我個大擁抱，拍拍我的背安慰我：「別害怕，我去找鄰居要他的電話，我會跟他談一談。」

當時，還擊時並沒有多想。來美國上學第一天，警察就講授了防身術，教我的警察姐姐讓我拿她練手，確定我練習會了後，才在我的名字旁邊寫了個「合格」。現在，見到房東阿姨時，我一下就害怕了。我說出的英語變得結巴，舌頭捋不直，手也開始抖，她給我泡了熱茶，說這幾天都會住在樓上。然後，她就去敲隔壁鄰居的門。

不一會兒，她回來了，沖我打了個手勢，意思是沒事，然後上樓。我能聽到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似乎還有說話聲，卻聽不清說什麼。知道整棟房子里不是我一個人，我才敢洗漱。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不好，總覺得自己被什麼盯著。第二天一早，我先去體育用品店買了「防狼噴霧」，裡面是胡椒粉，店員給我講了如何使用。然後，我去了學校的「求助處」，這是學校的性別研究學院為學生專門開設的志願機構，如果遭受到暴力或騷擾，可以來這裡尋求幫助——這還是我在上女權主義課上得知的，當時覺得用不上，沒想到，竟然用上了。

深吸一口氣，我敲門，接待我的是一位志願者姐姐，她見我精神不太好，問我需要什麼幫助，我講了昨天的遭遇，後怕地說：「我怕那人今天還在家門口堵我，或者在其他地方堵我。」志願者姐姐一邊安慰我，一邊想辦法，最後決定，找人護送我上下學，她鼓勵我：「你很勇敢，從來沒有外國同學來我們這裡，我們會照顧好你。」

她要了我的課表，讓我先去上課。每節課我都上得膽戰心驚，走在樓道里或校園裡還不住地回頭，生怕那人從哪裡冒出來。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學，我發現停車場里有好幾個人圍著我的車，那是志願者姐姐和她的朋友們在等我。我走過去，她介紹道：「這幾位也是志願者，她們跟你順路，你們一起開車回家。」

從此，我開啟了長達一個月被「護送」上下學的生活。起初我還自己開車，可「護送」我的志願者們覺得太危險，於是她們商量好接送我，可也有商量出錯的時候，就會導致有三四輛車都在等我，遇到這種情況，她們還跟我開玩笑：「Joyce，感覺怎麼樣？」我坦白：「我覺得自己像個殘疾人，整天被你們接來送去。」後來，我堅持自己開車，「護送」我上下學的志願者們自發組成了個小車隊，通常是兩輛車等我一起上學，三輛車等我放學，有時遇到熟人，車隊會壯大，在這個不到二十萬人的小鎮上，看見近十輛車保持相等車距，不超車，不加速，規規矩矩緩速前進，還是很奇特的。

在這一個月被保護的時間裡，我知道房東阿姨給那人打了電話，嚴厲地提出了警告，那人承諾不再騷擾我，但還堅持認為我對他有好感。隨後，那人的媽媽給房東阿姨打了電話，不住地道歉，也保證她的兒子不會再做出失禮的行為。房東阿姨一直住在樓上，早晚和我聊天；志願者們保護我上下學，同班同學知道後也加入「護送」的行列中，他們說：「可不能讓班上唯一的中國同學被嚇到。」

一個月後，那種不安感消失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生活完全恢復正軌。

至今，我依然和那些幫助過我的同學們保持聯繫。這些善良的人們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正義與我同在，不要害怕，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