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人臉識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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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一段時間我很想離開這個領域……有時候會有一些良心上的不安吧。」作為國內人臉識別技術的領軍企業「曠視科技」的技術人員，林孟瀟這樣感慨道。

北京曠視科技有限公司成立於2011年，其核心產品Face++人臉識別技術曾被美國著名科技評論雜誌《麻省理工科技評論》評定為2017全球十大前沿科技。支付寶的實名驗證、小米的人臉識別手機、滴滴快車的司機註冊還有一些公安部的監測系統都有使用到Face++的技術。

人臉識別技術示意圖，來源：PetaPixel

近年來，人臉識別迎來了井噴式發展，從阿里巴巴無人店的「刷臉」支付，到iPhoneX的「刷臉」解鎖引起全民大討論，再到機場火車站汽車站的「刷臉」過站，「刷臉」一詞突然出現於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頻繁登上媒體雜誌的報道。

根據智研科技的《2017-2022年中國人臉識別市場運行態勢及投資戰略研究報告》，作為新興前沿的生物識別技術，人臉識別成為最具發展潛力的生物識別技術，從2015年至2020年，人臉識別將實現166.6%的市場規模增長，遠遠超過其他生物識別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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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人臉識別的「春天」？

在指紋識別技術方興未艾、二維碼支付遍地開花之時，人臉識別何以迅速獲得市場青睞？

作為曠視Face++人臉識別驗證平台的「元老級」員工，范浩強認為：「臉是一個極具價值並且通過非人工智慧的手段難以挖掘其價值的東西，是視覺和人工智慧一個極佳的結合點，因此人臉識別極具商業潛力。」

正是這樣的期望和遠見，讓在清華計算機系的姚期智實驗班常年第一名的他，於2012年義無反顧地進入成立不足一年的曠視科技公司，成為人臉識別行業最早的創業者之一。

圖：Face++初創團隊成員范浩強在會議室

和一些渲染人臉識別不安全的人不同，范浩強認為安全度高是人臉識別在當前迅速發展起來的一大原因。「指紋最大的問題是防欺詐能力很低，因為指紋的信息量很少。如果有人拿到指紋，就能輕易地做出指模解鎖。不然怎麼會出現丈夫睡著了，妻子就用丈夫的指紋，把滿滿的購物車清空了的事？」他笑著說。「而人臉識別檢測的是你的臉部甚至上半身的一切。要真想把人臉的3D模型做得很真，仿冒成本非常高。」

根據蘋果官方說法，在非本人驗證的情況下，指紋解鎖的識別通過率是1/50000，而面部識別的通過率是1/1000000。

作為一家承包了大量公安部數據的公司，曠視科技的人臉識別技術被廣泛應用於安全領域。范浩強面露自豪地說：「通過機器分析監控，我們每年能協助警方抓捕幾千個在逃人員，在他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甚至一個囚犯逃了十年，自己都快忘了這事，突然被遠處的一個攝像頭拍到，就能被我們揪出。」

在林孟瀟看來，用機器來識別，最大的優勢就是高效性，分析監控這種龐大的工程，用人眼永遠無法達到機器的快速性和準確性。

同時，Face++為國內安卓機研發的人臉識別解鎖手機技術比傳統的指紋解鎖成本低。因為指紋識別需要昂貴的觸碰式感測器，相比人臉識別所需的內置鏡頭，指紋感測器在長期按壓過程中更容易損壞。這一技術轉換，能為廠商節省不少硬體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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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的危機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信息安全維護人員和攻擊人員之間的博弈從未中斷。在人臉識別的發展過程中，有人試圖用列印出來的其他人的照片騙過鏡頭，於是Face++添加了活體檢測（即通過眨眼、搖頭、張嘴等動作，證明鏡頭前的人是活人）；有人依靠能動的人臉視頻來欺騙鏡頭，於是技術人員通過檢測摩爾紋（視頻顯示器特有的一種紋理）見招拆招。甚至有人製作高度模擬面具來竊取信息，技術人員則需要根據面部反光度、紋理等一系列複雜的技術來應對，並且不斷改進演算法以防患於未然。

儘管人臉識別的研究人員都聲稱技術安全性極高，但人臉這種生物信息的唯一性卻無法讓人安心。過去，當發現自己信息被盜取時，用戶可以通過修改密碼來保護自己的信息。但若是生物信息被別有用心的人盜取，人卻難以通過改變自己的臉來保護信息，這將對用戶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對別有用心的人來說，單純盜取人臉信息沒有太大意義，人臉信息和身份信息相結合才會有機可乘。假如有人同時獲得了人臉圖像和身份信息，他就有機會盜取這個人的賬戶、財產，還可能以此進行敲詐勒索。

人臉圖像信息和身份信息的泄漏可能會帶來巨大問題，但個人信息保護在我國尚未形成系統性的法律。目前，涉及網路用戶個人信息保護的法律目前主要有《刑法修正案(九)》《網路安全法》和《民法總則》。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的副教授、未來法治研究院的執行院長張吉豫表示：「《個人信息保護法》在多年前就開始研討，預測明年（此處指2018年——編者注）會正式制定。這次制定中，人工智慧和大數據應用的時代背景會是重點考慮。也因此帶來了很大挑戰。國際上其他國家和我國一樣都在探索階段，相應的法學研究開展了很多，但由於涉及到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流轉、應用帶來的多方面重大社會利益的平衡，問題比較複雜，理論尚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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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臉識別，其實比你想像的更無孔不入

據《南華早報》網站2017年10月12日報道，中國正在構建世界上最大的人臉識別系統，該系統資料庫將會涵蓋每個公民的肖像信息，能在3秒內識別13億人中的任何一人。具體而言，各地方公安部通過招標的方式，將一部分監控錄像分給各人臉識別公司分析。精確度最高的公司，將贏得競標，得到監控錄像。

圖：曠視科技公司人臉識別門禁

當這個系統完全建好，人臉識別技術也非常成熟時，即使我們不攜帶任何移動設備，只要我們一出門，只要周圍有攝像頭，個人行蹤就會被監視記錄。即將到來的全民人臉掃描時代會不會帶來對隱私的重新界定？

對此，張吉豫認為，「不止是人臉識別，現在的移動計算，以及正在發展的物聯網，都會使得關於個人的數據可以被不停地產生、獲取、存儲、傳輸、處理。如果不加約束，通過大數據分析，關於個人的非常多維度的重要信息都可能被得到。一些本來看似和傳統意義上的個人隱私關聯不大的數據，通過多個資料庫的關聯分析，都有可能形成涉及個人隱私的數據。因此個人隱私這一核心概念應如何界定，這些年國際上一直在研究探討。」

2018年3月26日，百度公司董事長李彥宏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表示中國用戶在個人隱私方面更加開放，一定程度上願用隱私換方便和效率，一時間引起巨大爭議。

但Face++的范浩強表示公眾不必對此太過擔心，公司對非公共領域的數據，都會有脫敏處理和保密制度。「研究員看到的只是提取出來的一些特徵還有輸出的結果，並不知道數據對應下的人具體是誰。而且我們會將照片對應的身份信息進行加密儲存」。

他進一步介紹，在與公安部的合作方面，Face++團隊也只是幫助公安部部署演算法，搭載業務系統去承載數據，偶爾做一些反饋，運營仍然掌握在公安部手中。「我們想要去調整、去調試，都是需要經過批准並經過監控的。公安部對待這些數據還是極其謹慎的。」

但是，若是公司不再和公安部合作，這個資料庫並不會就此消失。一家公司擁有公民龐大的資料庫，這裡面的隱患不容忽視。

印刷學院網路與新媒體專業負責人、數字營銷領域的學者暢榕表示，全民人臉掃描是非常可怕的。手機實名制後，把手機帶在身上，我們的信息就會被跟蹤記錄。但當人臉識別完全普及後，即使不帶手機，「你的臉就是移動的信息」。

「不僅中國，甚而全世界，目前都沒有對人臉識別應用的監管。」她認為，「這是一個新興行業，國家把它放在了戰略高度，因此政策上要鼓勵、要鬆弛。」但是政策的天平並非無限度地倒向一邊，「今年有許多大數據公司因為販賣數據而被清洗，政府都看在眼裡，該出手時會出手的。」

圖：曠視科技公司內部

曠視科技在2017年10月底拿到4.6億美金的C輪融資，刷新了同是計算機視覺公司的商湯科技在7月份創下的世界級AI融資記錄。目前這家成立6年的AI 公司估值已經超過20億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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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還是盛況？

儘管市場極力看好人臉識別，普通民眾也對這一新事物展現極大的熱情。作為一名專業技術人員，林孟瀟卻對這一盛況持懷疑態度。「事實上現在的市場泡沫很大，真正需要刷臉的需求是不多的。」他認為我們可以用門卡開門、用手機開門、用「臉」開門，人臉識別只是提供了另一種選擇。

在他看來，現在資本熱炒、媒體頻繁報道、商家也紛紛以人臉識別為噱頭吸引消費者，只是因為它是新事物，但有一天，熱度過去了，人臉識別這項技術會回歸它的本職——代替人類完成那些太過繁重的任務，比如從監控視頻中找出不法分子，或者應用於長途貨運卡車的「無人駕駛」以減少司機成本、降低交通事故。

新技術的大規模應用，在他看來，並非好事。杭州肯德基的「刷臉」付款，最初目的也許是為了減少收銀員成本，但相較於肯德基的大量僱員而言，收銀員只是很小一部分。「其實非常可悲，我們研究的演算法正在讓大量的人失業。但如同電報員、電話接線員這些消失的職業一樣，這就是歷史的進程。」

然而，暢榕卻對人臉識別的發展充滿信心。她表示，雖然阿里的無人店由於投入較少，人臉識別的出錯率較高，但這其實是「概念先行」，正如二維碼支付剛出現時，很多人對其安全性充滿顧慮，如今現金結算已經越來越少，人們反而會主動問「能掃碼嗎？」 。

「IT技術最大的特點是先布局，再迭代。」先進入領域，佔據了部分市場，再不斷用更高的技術來替代舊技術，最終也許會改變整個市場。

她還指出消費者消費的動機不僅是為了買東西，還是為了獲得更好的體驗。她笑道，「我也想化個妝試試阿里無人店的鏡頭能不能認出我來」。

作者：肖鱈桐 蔡依帆 宋金月

本期編輯：謝佳寧

註：本文寫於2017年11月，略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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