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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我家祖上幾乎每輩都會有個短命的人,到了祖母這輩輪上了祖父,祖母年輕輕就成了寡婦。父親是祖母在相繼早夭了兩個孩子後留下來的第一個孩子,從小比底下的三個弟弟妹妹都受寵。祖母一人帶著四個孩子日子過得舉步維艱。父親小時候在炕席底下偷拿了五分錢帶弟弟妹妹買甘蔗,拿著五根甘蔗回了家,祖母看到後厲聲讓父親退回去,父親拿著甘蔗回到小販那兒,小販兒說:「你娘嫌少啊,再饒(加)給你一根!」父親直搖頭只要退錢,父親拿著錢回家擔心會挨一頓打,可是祖母拿著那五分錢沒有打父親卻掀起衣襟擦自己的眼睛擰了自己的大腿。

父親是家中老大,十六歲就從故鄉出來投靠親戚來內蒙上了班,成家後父母要上班,大我十歲的哥哥姐姐都在上學,所以我是在鄉下由奶奶帶大。那時叔叔姑姑都已成家的成家工作的工作,平時就只有我和奶奶祖孫倆人。每天奶奶很早就起來,先拿掃帚嘩啦嘩啦掃乾淨院子,然後就點火熬粥,我總是在飯香中醒來。飯的香味兒取決於什麼季節,春天是略帶臭氣的香椿炒雞蛋的味兒,夏天是槐花兒餅的清香味兒,而秋天就是花生和蓮子的香糯味兒,到了冬天就是紅薯粥暖暖的香甜味兒。

奶奶愛種花,院子里種了地雷花、雞冠花和染指甲花,夏天染指甲花開得一片荼靡,奶奶摘下來拿小碗放點白帆搗成糊狀,拿針挑到我的手指甲上再拿樹葉包起來,用繩捆上坐在屋檐下伸著手讓太陽晒乾了拿掉,指甲就成了美麗的橘紅色。我拿東西吃的時候都不敢碰嘴巴,幼小的我擔心口水會弄掉那美麗的顏色。奶奶還會把半開的地雷花摘下來,從底下輕輕抽出花蕊別在我的耳朵上當耳環,邊拿鏡子讓我照邊說:「新娘子帶耳環,婆家的轎子來接嘍!」鏡子里的我臉上掛淚,因為幾分鐘前我還在要媽,通常也只有這種時候奶奶才會摘花。

奶奶的院子里有三棵樹,一棵香椿,一棵棗樹,還有一棵大槐樹,樹冠蓋住了大半個院子,在一根斜枝椏上吊著一架麻繩和木板做的鞦韆,當初是叔叔為哄我不哭弄的,可是有時候盪著盪著我還會停下來忍不住流淚,奶奶就拿一根一頭綁著鐵鉤的長桿拉下槐樹枝條擼下一串串槐花,用竹笸蘿在水盆中盪著洗乾淨,摻在雞蛋和面調成的糊里放上點白糖烙好吃的槐花餅,奶奶說:「多吃點,吃飽了不想家。」吃著槐花餅,盛放過的槐花撲簌蔌落在我的裙子上就會不由地笑了。

奶奶還養著一隻大白鵝,當它伸著長長的脖子時比我還高,它總是很神氣的在院子里溜達,有時還會故意急跑幾步嚇唬院子里的小雞。有時看它蜷著美麗的脖子姿勢優雅地睡著,可一有動靜它馬上伸長脖子,警惕地擺動頭,扎煞起雙翅忽扇著高聲「嘎嘎......」地叫,看家的本事一點不比狗差,而且還會下蛋,鵝蛋有小碗那麼大,我要兩隻手才可以捧著,只可惜我不喜歡鵝蛋的味兒,吃的很少。

在鄉下小孩子頭疼腦熱的小病是不看醫生的,忘了我是為什麼被嚇了一下,就開始發燒,奶奶拿著我的一件小褂在屋子四角繞圈兒轉了轉,拿碗盛滿了小米用大手帕包住倒轉過來,在我頭上邊轉邊念叨著什麼,念畢打開手絹兒,碗里的米少了一半,如此反覆直到打開時碗里的米不再減少,而我第二天也神奇的退了燒。直到今天科技如此文明,我亦解釋不清,我也向學醫的朋友諮詢過,他們亦不明所以,只解釋也許是我年幼記錯了,可它就像祖母院中的那口老井一樣真實的存在過。

從七歲上學離開家鄉,我就很少回去了,直到我結婚祖母在兩個姑姑的陪伴下來參加我的婚禮,我穿著鐵鏽紅的繡花旗袍讓奶奶看,腰身有點肥,奶奶說:「我給你改改吧!」「奶奶,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多累呀!」「那累啥,晃悠晃悠的像坐轎子一樣,累啥!」第二天我穿著合身的旗袍舉行了婚禮,那年奶奶八十七了。

父親和叔叔都在城市安了家,只有最小的姑姑守著祖母生活,退休的父親每年都會回去探望。故鄉的夏天真的是酷夏,有的老太太也會光著身子打赤膊,祖母不管多熱都會穿件竹布月白小褂兒,出門前總要照照鏡子,梳子沾水把滿頭白髮梳得一絲不亂,在一群納涼的老太太中很是顯眼。看見陪在她身邊的我,有人問:「你家來戚(家鄉話讀三聲)了?」「不是,是孫女兒!」又問:「是那個小病孩兒?」「可不是!」奶奶笑著答道。

這樣陪在祖母身邊的日子沒有多少。 可是故鄉因為祖母的存在總會在想起時心頭暖暖的,而故鄉也因為祖母的存在那麼真實具體:故鄉是白洋淀的十里荷塘,故鄉是土炕上鳳穿牡丹的被面,故鄉是大白鵝守護的院子里小豬秧子「吱兒吱兒......」的叫聲,故鄉是雨中從沙地里拔出一蓬花生放進嘴裡咀嚼的清甜,故鄉是冬日裡爐火上烤棗子的焦香,故鄉還是大槐樹下那個盪鞦韆的小女孩。

2004年4月25,祖母去世了,那一年她九十四歲,我的孩子不滿兩歲,安頓好孩子連夜趕回故鄉,她靜靜地躺在那裡,穿著她生前早就自己綉好的深紅色長裙,古銅色的大襟小襖兒和斗篷,白髮依舊梳得一絲不亂。高大氣派的靈棚,周遭是鬧哄哄的嗩吶,我被人拉著跪地磕頭上香,我只想過去陪在她身邊,擔心那麼鬧哄哄愛清靜的奶奶會不會覺得吵,我就那麼看著她看了三天,總覺得也許她會忽然拉拉我的手問我:「你吃飯了沒有?」原來傷心也可以不用流眼淚的。

奶奶去世後,父親作為家中的老大除了奶奶的周年祭,已十幾年沒有回過故鄉了,畢竟他也是近八十歲的人了,故鄉隨著奶奶的去世變得越來越模糊,去年故鄉又傳來創建「雄安新區」的消息,奶奶的院子被劃入第一期工程,那個原來的故鄉看來是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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