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有一天睡覺前，淘寶含淚說：「我有很多後悔的事，我曾經錯過了千千的生日大會，我還錯過了和小樂樂玩……」我看她痛不欲生的樣子，故意逗她：有個詩人叫張棗，他寫了一首詩：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她不買賬:「梅花落了還可以再開，我心碎了是沒有辦法的！」

我驚訝於她對自己情緒的體察，也對她的後悔束手無策。其實又何止是我呢?到詩人李商隱這裡，那後悔也是叫人無可奈何的。

嫦娥

唐 李商隱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之所以選這首詩，星期四芳芳上聲律啟蒙，講到「玉兔對金烏」，講到嫦娥的故事，我順便想起來李商隱有寫過《嫦娥》這樣一首詩，上上周又剛剛學過李商隱的《詠史》，那就繼續學李商隱好了。

冷清的雲母大理石的屏風，燃燒得似盡未盡暗淡殘燭，天際邊的銀河漸落，最亮的星也將失去光芒。一個漸字，顯示群星隱沒的過程，也暗示了女主的處境。只有無眠孤單的人兒，才會百無聊賴地體察到漸暗的燭光，才會一寸一寸地感覺到天際漸淡的星芒，一寸光陰一寸金，一寸光陰一寸灰，一寸光陰一寸相思，對於女主來說，這一寸寸的光陰就是一寸寸的煎熬吧！

詩人開始猜想，此時的嫦娥想必會後悔當時偷吃了不死的靈藥，在有著碧波蕩漾的大海和澹澹迷青的天地之間，消磨著這一夜一夜的時光，只有那無窮無盡的寂寥！詩人把個體的孤單放到星辰大海蒼蒼宇宙的背景里，碧青二色，又是冷清色調，女主的悲劇，聽者流淚，聞者傷心！

後人對此有很多解讀，有說是寫給女道士的，有說是悼亡人的，有說是寄託自己境遇之感的，我倒是讀出了一種人生的悖論。蕭伯納說：人世間有兩種悲劇，一種是得不到自己心愛的，一種是得到自己心愛的。一個「偷」字表明嫦娥在沒有吃靈藥之前，應該是非常嚮往的,能夠長生不老是我們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嫦娥也不例外。

可是,如果以漫漫長夜的寂寞為代價，如果以茫茫人生的孤單為代價，如果以失去金籠之外的自由為代價，如果以失去俗世之樂趣為代價，如果以離棄契合之靈魂為代價，那麼你一個人的長生不老,又有何意義呢!

可惜，人生向來是單行線，任你是神仙也沒有辦法回頭了！只有滔滔不絕的眼淚了！只有長夜漸暗的星光了！只有詩人直扎人心的詩篇了！

我詩詞班的娃娃們還不懂，就好像他們不懂為什麼三百年壽命的美人魚一定要去做不到百年壽命的人類一樣，他們沉浸在一周一聚的歡樂和興奮里；他們把嫦娥畫得巨丑無比，慘不忍睹；他們把詩歌念得歡快跳脫，詩聲震天；他們對嫦娥偷吃靈藥的敵人是誰爭論半天；他們為調戲嫦娥的天蓬元帥捧腹爆笑；他們賣力背誦只為能早點下課，盡情玩耍；還有一個難能可貴第一次來上詩詞課總是鑽到我身後給大家做鬼臉不肯抄也不肯畫的醬油森森……

他們永遠不懂，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如果能，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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