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帖與出帖 曹穎
《臨帖與出帖》
作者:曹穎
暮春三月,落櫻繽紛。
朱京生老師在《藝術創作方法研究》課程中,圖文並茂地為我們完成了一場具有思辯意義的授課。
應論文作業要求,我選擇《臨帖與出帖》這一命題進行論述。
我將從「臨帖的步驟」和「出帖的方法」出發來重點展開「臨帖與出帖的關係」。
臨帖的次第大致可以歸納為:觀其形,會其神,形神兼備。
對點畫、筆法、結構、章法、虛實,疏密等的了解是認識「形」的基礎。
楊濤老師在《書法章法生成原理芻議》一文中,將書寫者的情緒與自然溫度相彷彿,構建出不同心境下書法章法的「秩序」,抒發作者的生命精神,而書為心聲,詩為心畫,這裡用晚唐司空圖所撰《二十四詩品》例如雄渾、沖淡、纖穠、沉著、高古,典雅等特點比之於書法的風神,亦未為不可。
南朝王僧虔在《筆意贊》中表明:「書之妙道,神採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於古人」。孫過庭「心不厭精,手不厭熟」的思想又為形神兼備提供了臨帖要訣。王鐸更有「如燈取影,不失毫髮」的臨帖精神。
那麼,出帖的方法有哪些呢?
胡抗美先生在《臨摹與創作》一文中談到:「從法帖中走出來的具體方法,尤其值得探索,『強強聯合』、『講故事性臨帖』,『移花接木固其本』是我在臨創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三種具體方法」。
下面是我對胡先生的三種出帖方法做出的相應理解。
一,「強強聯合,各取所需」;
董其昌在一次書法學習過程中,曾選擇與懷素和王獻之合作。
他說:「余每臨懷素《自敘帖》,皆以大令筆意求之」。
取懷素書的字形,法獻之書的筆意,出董其昌的作品。
彷彿一個孩子,有母親式的謙善和美,又有父親般的莊嚴慈悲。
又比如沈增植的書法,既有碑的雄強,又有帖的連綿,是採用強強聯合法而擬古出新的大家。
二,「講故事性臨帖」;
五祖弘忍要把衣缽傳給弟子,命其做偈。
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慧能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神秀著於空性而言空,慧能觀空亦空,空無所空。
究竟誰說的故事能抵達佛法的彼岸而完成「說偈子承衣缽」呢?
換言之,趙孟頫、米芾、八大山人,王鐸等書家的《蘭亭序》,寫的是王羲之還是他們自己呢?如果寫的是王羲之,他們的作品分明不是背臨後的複製效果;如果寫的不是王羲之,他們的作品顯然又具備把酒臨風曲水流觴之蘭亭帶給人的無限遐思。
三,「移花接木固其本」;
「花」指的是漢字,書法以漢字為文本內容。
「移花」側重的是時代性和空間性,比如古時書法多以尺牘,手卷的形式呈現,當代的作品則多是大型的展覽,篇幅巨制的尺寸。
「木」是指書法的本體,如點畫、結構、章法,行間距字間距的空白……
「移花接木」主要是說書法創作時當取其本體作品映照的風神,運用誇張的手法,表現當代書法生態環境中動人心弦的視覺效果。
研究臨帖與出帖的關係,即探討書法的繼承與創新的關係。
劉濤在其著作《書法談叢》中講到:王羲之能主盟書壇,在於他的書法樣式去質尚妍,變古趨新。
事實上,在繼承與創新之間,羲之前四十歲都在學習古人。
東晉時有一位將軍名叫庚翼,對王羲之的章草(圖一)非常欣賞。他在信中說:我曾有伯英(張芝)的章草作品十幅,卻在顛沛流離過江之時丟失了,我時常抱憾妙跡不復,而當我觀賞到羲之回復給家兄的書信時,其筆法神采昭然,彷彿當初我所存的伯英舊跡,不禁大為讚歎。
王羲之真正區別於鍾繇的楷書(圖二),確立起獨具一格的新秩序,在他四十歲之後的小楷,尤其是《東方朔畫像贊》(圖三)中可以得到體現。
鍾繇的楷書結體相對寬展,王羲之則取其縱勢,形成內斂的氣質。
鍾繇的筆畫隱含隸之雁行,王羲之則用筆直下,曲勢連貫。
當王羲之變法古字的書風開始盛行,又經過後世梁武帝和李世民的大力推崇,書聖王羲之為開創書法確立了一座永恆的豐碑。
五代時期楊凝式,人稱「楊風子」,為官時常借「瘋」託言「心疾」,閑居世外。
他曾師法歐陽詢(圖四),卻沒有歐字方硬緊厲的書風特點,更多的是疏散懷抱。具體幻化在他筆底雲煙,韭花的盛宴――《韭花帖》中(圖五)。
劉濤在《散僧入聖楊風子》一文中評價這篇尺牘:寫得端莊清麗,字畫疏瘦,平實中寓險奇。
蘇軾說:「自顏柳氏沒,筆法衰絕,加以唐末喪亂,人物凋落磨滅,五代文採風流掃地盡矣,獨楊凝式筆跡雄傑,有二王、顏,柳之餘,此真可謂書之豪傑,不為時世所沒者。」
可謂:外師古人傳筆法,內有源頭活水來。
信筆寫去逍遙遊,
筆倦即退不苛求。
我書意造本無法,
萬卷詩書得神通。
簡言歸納蘇軾的作字觀念,他認為書貴適意。
在握筆方面,他也提出「執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的理念。
天下第三行書《黃州寒食帖》(圖六),正是蘇軾被貶黃州反映生活艱苦內心孤悶的直觀寫照。
品評寒食帖,可以感到東坡內心情緒的漲落。
該書由兩首詩組成,前七行為第一首,後九行為第二首。
第一首詩的筆墨情感可以分為四個節奏,由第一行的瘦勁嚴整到第二、三行的稍展眉梢,轉而第四、五行的扁鋒側卧,再到第六、七行的筆勢收斂。
情緒的大合往往為「音樂指揮家」的大開做了鋪墊。
從第八行開始的第二首詩開始,蘇軾情感的表現力一衝而出,對比愈加強烈,字大者如日東升壯闊閃耀,字小者如螢之光無意點染。
結尾處筆力沉厚之勢又歸於卷末落款的平和曲調,回望卷首時,則遙相呼應。
在書法風格的大趨勢之中,有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的觀點,而蘇軾就是「尚意說」中里程碑式的書家。
八大山人在六十歲以前學書,無論真草篆隸行都認真臨習古人。在五十餘歲時嘗試變法,直到七旬古稀才創作出別開生面的「八大體」。
八大早年學習唐代歐陽詢的楷書,所出之作,筆法多方棱痩硬。
中年時期的八大取法明代董其昌,將溫婉秀潤的董書氣質行雲流水地呈現在自己的書法中,成功地把之前串習歐字的嚴刻轉化為如董字的清新墨韻。
五十歲的八大在汲古出新之路上探索,而同時又向宋人黃庭堅學習書法,或許黃字頗具仙風道骨之勢的結體帶給他更大的想像。
劉濤認為:「借歐法開拓方勢,挹董韻活暢血脈,憑黃字造險逞怪,是八大變法自新的支撐點」。
成熟的八大體(圖七)具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運用「簡筆」作「圓潤」的筆畫形態,二是讓大量的空白與寫實的筆墨造成對比,形成空靈之致。
晚年的八大山人遍臨古往今來各大名家書帖,在「八大體」臻於圓滿之境時,完成了從臨帖到出帖,從繼承到創新。
通過王羲之、楊凝式、蘇軾,八大山人四位書家學習書法的故事和經歷,可以感到臨帖之於出帖和繼承之於創新的對應關係。
如果用一棵樹來做比喻,臨帖就像紮根在傳統文化的土壤之中,向無限寬厚的大地母親伸出至誠的懷抱。出帖則像破土而出的樹榦,蓄勢以枝繁葉茂的能量去親吻天空的無限自由。
深根穩固,樹大招展。
擁抱傳統,汲古出新。
這是作為一名真正的書家必須經歷的長路漫漫。
參考文獻:
劉濤:《書法談叢》,中華書局,2012年。
胡抗美:《書為形學》,榮寶齋出版社,2014年。
楊濤:《書法章法生成原理芻議》文章,美術影音微信公眾號,2018年。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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