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傷痕當酒窩
杜俊撣著煙灰,帶著笑意,左頰浮現出一個酒窩——那本不是酒窩,是幼時被鄰家小弟弟扔石頭打中,留下的傷疤痊癒後塌了下去,形成的後天的酒窩。那時候,媽媽笑著說:「把傷痕當成酒窩。」
杜俊猛吸了兩口手中的香煙,緩緩地抬起頭,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他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男子,只知道他叫阿澤,穿著紅色衛衣,留著平頭,臉龐的輪廓很清晰,相仿年齡的他,透著幾分剛毅,大概是在外闖蕩時社會留給他回贈。
「說吧,你要找我談什麼?」杜俊率先開口,總得有人打破僵局。
阿澤也放下手機,說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也許也是第一次見面……」
「別整這些虛的,你愛她什麼?」杜俊強硬的打斷了阿澤的話,在他看來,這本不是一場和諧的談話,何必搞得那麼客氣?
「愛她的笑,愛她的全部。你呢?又愛她什麼?」
杜俊笑了,很輕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又問:「你認識她多久?見過幾次?就大言不慚敢說愛?不過一點好感,一點喜歡罷了。」
他認為,「愛」很嚴肅,很神聖,怎是寥寥數面的人便可言愛的。
阿澤也沒有直面他的話,繼續問:「你呢,愛她什麼?」
「你知道兩年意味著什麼嗎?」杜俊依舊迴避,自顧自地說著:「我見證了她這兩年的一切,從短髮到長發,從剛來到這個城市吃不飽肚子到如今,我們共同經歷了多少苦難,有過眼淚,有過歡笑,你有嗎?就憑著寥寥數面及幾句蒼白無力的我愛你,你就敢說愛?」
杜俊從煙盒裡掏出兩隻香煙,遞給他一隻,阿澤擺擺手,他驚訝於眼前此人的煙癮,不知本是如此還是此刻如此。
香煙點上,杜俊又問:「你知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
他笑了,這個問題顯然問得很滿意,心裡羅列著她曾對自己說過的喜歡吃的食物,看他能說出來幾個。
「只要我做的,她都喜歡吃。」阿澤回答。顯然杜俊沒料到他會這般回答,原本有些得意的笑容化為兩聲冷笑,猛吸著手中的煙。
這一戰,開始時咄咄逼人,杜俊以為他非贏不可,但現在來看,卻處於下風。
阿澤並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說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她的以後,我來負責,我來給她歡笑,給她幸福。你回學校好好讀書,將來……」
「關你卵事!」
杜俊顯然有些怒,對這個婦人般喋喋不休的男人多了幾分討厭。阿澤見他如此,也不再說下去。
火星燒完了煙草,燒在煙屁股的海綿上,發出陣陣惡臭。兩年的情感經歷,是他唯一的依仗,可他認為的依仗,卻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上風,連「愛她什麼」這種問題都不敢直面,如同一場辯論賽,連反駁的觀點都沒有,該怎麼繼續?他繼續點了只煙,回想著以前的種種,問自己為何會到這裡來?是對她還有愛?還是對得到的結果不甘心?無論怎樣,他還是覺得——兩年的相處,勝過這段寥寥數面的所謂愛情,他認為在沒有徹底絕望之前就還有一絲期盼。
「你能給她什麼?」杜俊問到,似乎想聽聽這個男人會說什麼花言巧語,畢竟他們都知道雖然這是兩個人的對話,卻還有第三個聆聽者。
「給她幸福。」阿澤的回答很簡短,他也許很滿意這個答案,卻換來杜俊的輕蔑一笑。
「幸福嗎?這種話,誰不會說。」
「那你呢?你又能給她什麼?」阿澤第一次問了個尖銳的話題,大概他也想看看這個男人會說什麼花言巧語,給第三個人聽。
「我……」杜俊欲言又止。
是啊,我又能給她什麼?每個周五放學後坐兩個小時的公交來到二十公里外的所謂的「家」給她做飯?給她洗衣服?給她說她不感興趣的自己的校園生活?還是兩個人約上去公園爬山吹風賞景?好像這些,並非只能自己才能完成——自己,好像確實給不了她什麼,便是他引以為傲的兩年的相處,好像換個人也能如此。他似乎放棄反駁,也放棄了這場戰鬥。
「好渴。」
卧室里的第三個人終於說了話,她似乎翻了個身,剛才的一段時間內,她是否醒著,還是做了個美夢,只有她自己知道。
「給我倒杯水。」
兩個男人都欲起身,又都悄然端坐。
她可能以為客廳的兩個男人沒聽見她說話——又或者是故意的,提高了聲音,說:「給我倒杯水,阿澤。」
阿澤起身倒水,杜俊沉著臉坐在椅子上,他伸手去拿煙盒,卻已空空如也。他低頭看擺在茶几上的手機,通知欄醒目的紅色在提醒著電量不足。他只覺得腦子很亂,彷彿思緒萬千,但又好像一片空白,以前的種種一幕幕浮現在腦海里,彷彿並沒有發生多久,卻又好像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總是這樣,就算明知道結果,還想再多問一問,在自己沒有完全接受這個結果以前,總以為還有另外的答案。
但現在,他已經接受了。
當她點明指定的倒水人選時,好像是在對他說,也好像是在對她自己說。無論如何,她的選擇都是另一個人。
熟悉的鬧鈴聲響起,那是她的鬧鐘鈴聲。
「已經快要天亮了嗎?」
杜俊起身開門離去,沒人留他。
三月的天亮得稍微有點晚,路燈還亮著,樓下的超市還沒開門,賣早餐的攤販已經開始忙碌,路上三三兩兩有車輛走過,天空飄著濛濛細雨,初春的雨還有幾分涼意,他緊了緊衣服,走向下一條街,期望有店鋪開門,買一包香煙。
不知不覺,已走了好幾條街,卻連小賣部都沒見到一家,他繼續向前走著,彷彿前面有自己想要的。路旁的燈、樓廈的燈相繼熄去,天色漸漸亮了,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他依舊向前走著,走了許久,終於看到有家開著門的小賣部。付了錢,取了煙,點燃時才注意到已經到了火車站附近,這裡有唯一一路通往學校的公交車。他也沒想到,往常十來分鐘車程的路程,竟走了兩個多小時。
杜俊上了那一趟通往學校的公交,挑了靠窗的位置,頭靠在窗上,一夜沒睡的他彷彿並無倦意,饒有興趣的望著車內的擁擠的人群。三十來個車站,有人上,有人下,杜俊注意到在起點站一起上車的人在中途都下了車,但車內依然擁擠。
他想:終究沒人能陪自己走到最後。
他竟帶著笑意,並不知為何,左頰浮現出傷疤掉落後留下的酒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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