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英雄的的血色本質

作者：梁宏達（著名主持人），已授權讀史使用，轉載請註明來源及作者

在四大古典名著當中，《水滸傳》引發的爭議是最多的，不僅因為這裡邊情節充斥著許多善惡的交割，更主要的一點，是《水滸傳》這裡邊涉及了很多和意識形態相關的東西。比方說招安和投降，這兩個的關聯度到底多高，是不是一回事？再比方說《水滸傳》裡邊到底是農民起義呢，還是一些地痞流氓在起義？他們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不在制度上進行反抗，這個能不能說得過去？尤其這裡邊涉及到該出手時就出手，這種造反，這種推翻統治階級的行為。那麼這樣的辭彙，在一定程度來講，往往都和意識形態密切相關。所以《水滸傳》引發的爭議，比其他三大古典名著要多得多。

《水滸傳》這部書到底是一部什麼書呢？說宋江領導108人後，投降搞修正主義。他把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讓人招安了，招安以後就去打方臘。我把《水滸傳》里的梁山好漢總結成14個字，就是該出手時不出手，不該出手亂出手。有人說你這是不是有點偏呢？我可以給大家詳細地解釋一下，為什麼這麼說。

比方不該出手亂出手，梁山好漢有兩位人們公認的大英雄，一個是黑旋風李逵，一個是行者武松。這兩個人是不是大英雄呢？絕不是什麼大英雄，要我說甚至是心理變態的殺人狂。我說這你可能不服，我給你解釋解釋。李逵的武藝在梁山好漢里說實在的，根本排不上上乘，他跟林沖、魯智深、武松都比不上。但是李逵有一樣，在梁山他殺人的數量、殺人的速度是最厲害的。李逵片面地追求殺人的數量、殺人的速度。他是為什麼呢？一方面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我武藝不如你，我殺的人比你多。另外一方面，通過殺人速度、殺人數量獲得宋江哥哥對他的垂青。梁山好漢們的錢糧什麼地方來？不一定都是從統治階級那裡得來，也要打家劫舍。所以李逵就是梁山泊威懾平民百姓的形象代言人。為什麼李鬼攔路搶劫冒充李逵呢？因為這李逵好殺，誰見了都害怕。一提李逵，把錢趕緊就交上來了，這是為了打家劫舍方便。所以李逵是梁山泊暴力的形象代言人。而且他這個暴力體現在什麼上？我們看梁山好漢大多數不傷害無辜，誰跟我有仇我沖誰來。李逵不是，我管你有辜無辜，一律宰。比方說宋江在江州法場被綁了，晁蓋、吳用帶著梁山好漢一塊來劫法場救宋江。李逵拿出大斧子殺紅眼了，不管是官兵還是老百姓一律殺，殺的十個人里有一個官兵，剩下都是了老百姓。都已經把宋江救了，他大斧子還迎頭砍去，老百姓嚇得四下奔逃。晁蓋都看不下眼了，「不幹百姓事，休要濫殺無辜，都阻撓他。」李逵手底下死的絕大多數是無辜者。包括後來三打祝家莊，人家扈家莊幫著梁山的忙，結果李逵把扈家莊裡面除了扈三娘和他的哥哥扈成以外的人全殺死了。你看後來他在殺李鬼後，竟然割了李鬼的腿肉拌飯吃，還將一個人直接用板斧剁成碎塊。而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於宋江捉了黃文炳，要將他凌遲處死，是李逵自告奮勇動了手，割一塊烤一塊。這個場景想想都讓人覺得不寒而慄。也就是說李逵這個人，殘暴到了頂點。

而且不光是殘暴，他還有血腥的一面。朱仝帶著滄州太守的四歲小孩出去玩，李逵為了斷他念想，讓美髯公朱仝上山，一斧子把四歲孩子劈成兩半。這種惡毒的行徑，我估計大多數梁山好漢是干不出來的。所以我說李逵是個心理變態的殺人狂，他這個心理變態從在沂嶺上殺四頭老虎，為母親報仇那時候就開始了，李逵殺人殺到什麼程度呢？紅了眼了；變態到什麼程度？自己死都無所畏懼。所以，就算跟著宋江喝毒酒死，他也不在乎。

他跟宋江的關係是什麼關係？從嚴格意義上講是父子關係，不是什麼兄弟關係。他原先在江州是個獄卒，沒誰瞧得起他。很多人怕他，但沒誰拿他當回事。江湖大哥宋公明看上他了，李逵高興得不得了，一輩子我就給你賣命了。所以他跟宋江的關係，是一種父子式的依附關係。他是宋江手下一條忠實走狗，他的命在宋江面前也不值錢，宋江利用他來當做梁山暴力的形象代言人。所以你說李逵是大英雄嗎？

所以我認為，李逵天生具有殘暴而純真的性格。但他手持雙斧殺人如麻，甚至到了變態的地步，是一個以殺人為樂趣的屠夫。

除了李逵之外，《水滸》中還有一個大英雄武松。很多人對武松很感興趣，而且有很多網友針對武松的人物性格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有人說武松是天賦英雄，上天不僅給了他豪氣衝天的英雄事迹，還賦予他風華絕代的英雄素質。還有人說要把戲做足，做到極致，做成經典，做成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武松就是這傳揚不衰的故事裡光芒萬丈的主角。

但是大家好好想想，翻翻《水滸傳》，武松什麼時候為不相干的人仗義疏財過？為他們出頭，有過嗎？沒有。武松打虎，他不打老虎，老虎就得吃他，他得救自己的命；斗殺西門慶那是為哥哥報仇；醉打蔣門神，是替金眼彪施恩出頭，說白了，黑吃黑。大鬧飛雲浦也是，他不殺人，殺手就得殺他。血濺鴛鴦樓這塊是最慘的，不僅殺了跟他有仇的蔣門神、張都監、張團練，還把張都監家其他十五口人——什麼馬夫、丫鬟、廚師等，無辜的人都給殺了。而且殺完之後，武松蘸著血，在牆上寫下「殺人者打虎武松也」。意思是我殺這些人跟打個老虎一樣，草菅人命。武松打蔣門神不是他仗義，那是得了金眼彪施恩的恩惠。施恩是個什麼人呀？官二代，也不是什麼好鳥，他跟蔣門神是一回事。為爭奪快活林酒吧的產權，蔣門神把他弄走了。因為蔣門神跟張都監有關係，這屬於官匪一家，黑勢力有保護傘，施恩沒弄過他，只好以暴制暴，找來武松這個更大的黑社會來對付蔣門神，把蔣門神給打倒了。這裡頭哪有所謂的仗義公平可言呢？所以你說武松是英雄，哪一點夠英雄？除了力氣大、功夫好以外，他夠英雄嗎？

李逵、武松是梁山好漢的一種代表。為什麼後來他們受招安？他們這種暴力殺人恰恰是朝廷喜歡他們的原因，這種暴力色彩是朝廷和他們和解的前提，朝廷要從這些流氓裡邊汲取出新的走狗來。所以梁山泊的這種暴力是招安的前提。從這點來講，梁山好漢不具備多大的正義性。你看梁山泊108將裡頭，只有九尾鬼陶宗旺一個農民，剩下那些人，是地痞、流氓、無賴、惡霸、漁霸、反動軍閥。所以，我說梁山泊絕對不是代表公平正義的力量象徵。他們所做的努力是什麼呢？就是在亂世之下受欺壓的時候進行反抗，但是他只殺貪官，不反抗這個制度，即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他們的目的是取貪官而代之，自己繼續行使專制。但是專制收拾不了亂民，亂民再反專制，亂民反完專制建立新的專制，如此以來以暴制暴，完成惡性循環。《水滸傳》就是反映這種激烈的社會痙攣的一個場面。這種痙攣在《水滸傳》里突出體現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及時雨宋江。《水滸傳》中最重要的角色宋江，對於李逵來說他是慈父，對於武松來說他是長兄。對於那些在社會邊緣遊盪、落難需要幫助的弟兄們，他又是一陣陣的及時雨。但是宋江一直有一顆忠臣孝子的心，直到最後他下定決心歸順朝廷。宋江本人既沒有李逵的蠻力，計謀又略遜吳用一籌。他到底是如何籠絡了梁山各路好漢，讓他們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為朝廷賣命呢？

過去評書講他仗義疏財。大家注意，沒權力你怎麼仗義，沒錢你怎麼疏財？所以有人說，宋江靠從勞動人民那裡剝削的錢財，拿出一點點博得個仗義疏財的美名，這是沒錯的。宋江本身的結交層面，基本都是處江湖之遠的一些義士豪傑。宋江心裡很清楚，他是吏，不是官，官是朝廷命官，直接任命的，吏是由官找的人，他是個小吏。他想實現自己的野心，他非得有跟隨者不可。所以宋江很早就知道利用一些東西，給自己籠絡人心。什麼呢？他利用的是這個義字。這個義是什麼意思呢？你看宋江多次生命遭遇危險的時候，一說我宋公明死這兒了。往往綁他那個人「撲通」給他跪下了，「多虧哥哥說出姓名，否則險些壞了義氣。」宋江怎麼這麼大名頭呢？大家跟追星似的追宋江，就是因為宋江的這個義。這個義是什麼？是當時江湖黑社會能夠生存下去的最高準則。比方說，石碣村晁蓋劫了生辰綱，犯死罪了，宋江不救他，他就被官兵抓住了。關鍵時刻黑勢力之間互相幫忙，維持自己利益最大化，這是他們生存的最高準則。哪個人要違背了這個義字，整個團伙都不要你，因為你壞了規矩。江湖中人可以犯色戒，可以犯殺戒，不能犯這個義字。宋江當時把自己塑造成仁義的化身，比方說義的根本來自於孝，宋太公召他回來，明知道是陷阱，宋江也回來。這一點使他義字名播天下，這對宋江籠絡人心起到很大作用。

其實，從小說的描述中我們就可以窺見，宋江的義其實只是手段，他最終的目的就是替天行道，是想讓眾兄弟安身立命，是想讓自己衣錦還鄉。但宋江根深蒂固的封建思維，卻與當時北宋末年的政治環境不可離合，他可以是兄弟們的及時雨，但他與朝廷的博弈卻又是另一種味道了。

宋江義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忠，忠是什麼呢？表面上是孝忠皇上，其實是效忠這個體制，最後博得個封妻蔭子。宋江走的路是什麼？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為吸引朝廷注意，得在梁山放火殺人，先造反。所以宋江本身也是當時統治階級的一個，所謂的疑似對立面的代言人。他不具備體現江湖公平正義，體現社會公正良心的代表性。所以說宋江有的時候，跟對手之間的爭鬥是處在一種黑吃黑的層面。

我認為宋江歸根到底還是忠的，他效忠皇帝，但事實上他更效忠的是這個體制。對這個問題，很多人發表了自己的觀點。有人說初看《水滸傳》時，覺得宋江就是一個假道子真強盜，他那所謂的忠是愚忠，所謂的義是假義，他算哪門子好漢？還有人說《水滸傳》其實寫的就是一群黑社會流氓，流氓頭子宋江非常沒有主見，而且還經常想要投降朝廷。殊不知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朝廷也不過是最大的黑社會。

而且更為滑稽可笑的是，宋江靠什麼籠絡梁山英雄？光義字還不夠。108人湊到一塊兒了，哪有那麼些義氣可言呢？大家想想，玉麒麟盧俊義，北平大地主，能和一個偷雞摸狗的鼓上蚤時遷成兄弟嗎？梁山泊裡邊基本上都是靠小團隊來結盟的。阮氏三雄，這是兄弟；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是哥倆；一枝花蔡慶、鐵臂膀蔡福，這是哥倆；雙尾蟹解珍、兩頭蛇解寶這是哥倆；病尉遲孫立、小尉遲孫新這是哥倆；一丈青扈三娘、矮腳虎王英，是兩口子；病尉遲孫立、母大蟲顧大嫂是兩口子；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是兩口子。他靠的都是這些。在這種情況下，108人大聯盟，除了既得利益之外，不會有太多義氣。而且這裡邊大家互相你整我我整你，怎麼能讓宋江認可的秩序確定下來呢？這個時候宋江開始利用公孫勝裝神弄鬼，《水滸傳》第七十一回，裡邊梁山泊英雄排座次，讓公孫勝做七天法事，最後天上掉火，在這裡一挖，挖出個石碑，上面刻的文字，不知道是誰寫的，誰也不認識，公孫勝給破譯，這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排第一的是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倒數第二是地賊星鼓上蚤時遷，都排好座次了。你們各位別爭，老天爺排好的。這些好漢一看，原來是上天有數啊，誰敢違拗啊？這是真理。

後人一針見血地說，對梁山泊這幫莽漢，要不用鬼神治他們還能用什麼治他們？宋江為什麼裝神弄鬼，就是為了能把這些人好生安撫。裡邊公孫勝這個道士是非常關鍵的人物。所以後來魯迅說，讀懂了道教就讀懂了中國，就是這個意思。當然這裡頭還有兩個做假的高手，一個是玉臂匠金大堅刻那石碑；一個是聖手書生蕭讓，寫那蝌蚪文。但是說實在的，這倆人武功也不高，地位也低。說白了宋江想滅口都能滅口，他倆也不敢吱聲。真有能耐的，像吳用、公孫勝這樣的，又沒有那麼大野心，不跟宋江爭。這一點宋江比誰幸運？比洪秀全幸運。太平天國起義，洪秀全開始分封百官，利用上帝的召喚確定等級秩序，跟宋江的這一套玩得一模一樣。但是洪秀全玩出個紕漏來，他自稱是上帝的兒子，沒想到東王楊秀清裝成上帝，洪秀全成他兒子了，楊秀清裝著被鬼神附體，指自己是他兒子，沒辦法洪秀全還得給他跪下，後來洪秀全忍受不了了，把東王楊秀清碎屍萬段了，弄得兄弟也不親了。所以宋江比這個洪秀全要幸運得多。

為什麼說《水滸傳》不是農民起義呢？我們把《水滸傳》打開，只有九尾鬼陶宗旺是農民，剩下都不是農民。我們再細看，梁山泊好漢排座次，前十幾名都是些什麼人？我剛才說了，宋江精通刀筆，吏道純熟，算是統治階級的。盧俊義北平府大地主，有權有勢，入雲龍公孫勝這老道，我們說是國師一級的，宋江要當皇帝他就是國師了；吳用這算知識分子系列的。你再往下看，武松當過都統；魯智深是中等武官提轄；大刀關勝，這等於是地方武裝司令員一級的；再比如插翅虎雷橫這樣的，也是地方都統，等於公安局副局長。反正前面這些人，全是來自統治階級，都不是一般人物，隨便一個江湖草莽，不可能到前面去。這些人有足夠的動力接受招安，因為我不是一般人，我不甘心在梁山落草。林沖就是典型，林沖為什麼火併白衣秀士王倫之後，大伙兒推薦他當梁山之主他不幹？其實林衝心裡頭想著，我是逼上梁山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到東京，跟林娘子過好日子去。他還幻想那種日子，他不甘心一輩子就落草，這樣的人才是宋江招安的內在動力。

所以我說不該出手亂出手，李逵這幫人，該出手時不出手了，當時三敗高俅，兩敗童貫，把高俅俘虜了。本來對這樣的大貪官，還陷害了不少人，就該一刀宰了，反而宋江捧著他，不讓大伙兒動他，倒不出手了。為什麼？要藉助高俅完成招安。最後甚至走妓女路線，通過李師師跟宋徽宗搭上關係，哪還有一絲一豪梁山好漢那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洒脫勁了？所以你能說梁山泊起義具備一種正義性嗎？根本就不是。本質來講他是用一種暴力推翻另一種暴力，用一種專制代替另一種專制，它是社會歷史的一次激烈痙攣。而且所謂的替天行道，其實就是為專制服務，根本不是為老百姓服務的。所以魯迅評價《水滸傳》有一句話，因為是替天行道的，所以受招安之後就要替天打那些不替天行道的人，像方臘。最後魯迅定格宋江為忠於朝廷，終於還是一個奴才。我想包括所有的梁山好漢，恐怕都逃不出這句話。我想魯迅這句話說中了水泊梁山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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