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閱讀與文字閱讀

最近因辦公半私的原因，開始研究起了繪本。

唯一的閱讀時間就是每天早晚在地鐵上的兩個小時，但閱讀的充實感，讓每一天都變得豐盈起來。許久未曾出現的思維泡泡，也開始鼓鼓脹脹地升起來。

說回繪本，這次看的是久負盛名的《繪本之力》，松居直、柳田邦男、河合隼雄三個人的對談錄。其他的尚不足以談論，但是松居直一番關於「繪本必須由父母念給孩子聽」的理論，我便認真思考起了「語言閱讀」與「文字閱讀」的問題。

必須得說，作為一個識字已久的成年人，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前，我心中的「閱讀」僅僅指「文字閱讀」，從未有過他想。

而理解「語言閱讀」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回到不認識字的模糊的童年記憶力，那些外婆奶奶哼哼唱唱的童謠，爸爸偶爾講起的睡前故事，到現在不識字的小朋友們蹲在電視機前看的社會人小豬佩奇，各種故事機、語音APP里的故事。簡而言之，就是誦讀、講故事、唱兒歌，一切用從嘴裡說出的話為載體的講述方式，都是「語言閱讀」的一種。說得大而嚴肅一點，古典文學的「誦讀」傳統，便是最精妙的語言閱讀。

（配圖來自日常，已獲得兩位老母親的許可）

不止繪本，包括古典文學的啟蒙書，幼兒園的兒歌，都是以語言閱讀的形式在向小朋友傳達這個世界。許多父母沒能成功地培養孩子的閱讀興趣，除開缺少有效陪伴之外，現在我想，更是作為成人忽略了不識字的小朋友「語言閱讀」的需求，簡單地將他們推向自主的「文字閱讀」。

在兒童的世界裡，語言和文字是兩個概念，是兩個不能重疊的空間。而大人總是粗心地以一身去推論，把需要一起完成的「讀書」消減為了兒童一個人的「看書」。這如同讓一個剛學完二元一次方程的初中生去做微積分的題，任誰都不會有太大的興趣。

在書中，松居直講到小時候母親為他讀繪本故事的經歷，母親為他讀著故事情節，他的耳朵跟著故事走，眼睛看著圖畫，同時讀取「語言」和「文字」兩種閱讀，創造出自己心目中的故事世界。等到母親把故事讀了一遍又一遍，他能夠記得每一個情節，重新翻看這些繪本時，又能發現更多圖畫中的細節，纖細的，敏感的，將一個孩子的心填得五顏六色。

（《繪本之力》，蒲公英文學館）

語言天生所帶的潤澤人心的功能，因為獲取信息方式的改變、出版行業的擴張，被人漸漸遺忘；在兒童成長過程中的教育功用，也好像一併消失了。其實，詩歌，天生就是要用來讀，用來唱的啊。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語言本身是如此美麗。

當年上當代文學課，授課的是曾經求學於北大的一位老師，上課時總帶著一本新浪潮詩集，兩堂課下來，知識點如果能夠講完，就會靜靜地，用他溫厚但清晰的聲音為我們讀現代詩，聲音不大，但是你卻知道他用心在體會與傳達，教室里非常安靜，那些聽起來碎裂、迷幻、莫名其妙的句子神奇地組合在一起，構築了一個前所未見的時空。老師念到動情處，數度哽咽。一直對現代詩充滿排斥的我，從此喜歡坐在第一排。

然而永遠遲鈍的我，到最後一堂才帶著MP3，錄下他為我們誦讀的伊蕾的《獨身女人的卧室》。原本想找出來共享，但搜遍電腦，也找不見那一段小小的音頻文件，唯一令我感動的誦讀故事，就這樣消失在時間的塵埃之中了。有些山中落花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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