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倆人物,一部講述法國大革命的前蘇聯紅色經典就神奇地重生了
上周,莫斯科大劇院繼《海盜》之後在國家大劇院演出了此次訪華之行的最後一台劇目、芭蕾舞劇《巴黎的火焰》,飄紅的票房、滿場的喝彩給這次時隔8年的再度訪華畫上了一個漂亮的句號。
《巴黎的火焰》這部作品首演於1932年的蘇聯,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紅色芭蕾」,類似於我們的《紅色娘子軍》和《白毛女》。舞劇以法國大革命為時代背景,以一對在革命中建立起情感的青年情侶菲利普和讓娜的故事為主線,塑造了革命中各階級人們的一組群像,以法國歷史上人民爭取自由平等的故事激勵當時的人們、宣傳革命的思想,是那個特殊歷史時期下的產物,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隨著歲月的流逝,這部作品早已不再完整流傳,只有其中那段充滿革命熱情並且難度頗高的雙人舞,在各大Gala晚會和比賽中持續散發著魅力。直到2008年,時任莫斯科大劇院藝術總監的編舞家阿列克塞·羅曼斯基對原作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使其在舞台上復活。
北京近半年之內上演了兩部《巴黎的火焰》,一部是去年年底在天橋劇場演出的米哈伊羅夫斯基版,一部是剛剛在國家大劇院上演的莫大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很常見的作品,但其實這個劇目在國際舞台上並非常規型劇目,把其列為保留劇目的舞團也非常少,如此近期的頻繁上演實屬巧合。不過倒是給了觀眾們一個很好的機會兩相對比,「米哈版」更接近該作歷史上本來的面貌,而「莫大版」則更像是一次對歷史的反思,通過同一個作品在不同時代的不同呈現,表達出今人看待歷史的視角。
故事的男女主角菲利普和讓娜是革命中的希望和陽光,他們青春活力、勇敢無畏,帶著底層人民的淳樸和革命者的無限激情,最熱烈和高難度的舞段也是屬於他們二人的。而由羅曼斯基在這個版本里新加入的兩個角色——讓娜的哥哥熱羅姆和侯爵之女阿德琳則可謂神來之筆,當侯爵父親迫害熱羅姆時,阿德琳出於同情放走了他,隨後受到革命思想的感召逃離了貴族家庭,並與熱羅姆相愛,但最終卻在革命勝利時暴露了曾經的貴族身份,與父親一同命喪斷頭台。
之所以說這是神來之筆,因為正是這新增的男二女二角色,讓這部作品從一個舊時代革命宣傳片式的「紅色芭蕾」搖身一變,成了一部帶有深刻反思性的作品。用歷史回望歷史、用歷史對話歷史,這一創作行為便已經有了超越作品本身的意義。當結尾革命的隊伍舉著紅白藍三色旗在激昂的樂聲中鏗鏘前進,淹沒了跪坐在舞台中央懷抱著阿德琳被砍下的頭顱哭泣的熱羅姆時,成就了全劇最為震撼人心的一幕,彷彿每一個鼓點、每一個舞步都踩在了觀者的心坎上。雖然演出的大幕就此落下,卻彷彿為我們撕開了一個歷史的口子,窺見我們未曾注視過的時代浪潮的水面之下,提醒我們每一次風起雲湧背後都有著無辜的溺水者,遭遇著沒有人犯下錯誤卻依舊無可迴避的悲劇。
對於這一切,編舞家既沒有歌頌也沒有批判,而是以一種相對客觀的姿態呈現,把思考的權利留給觀眾。與之呼應的是作品的舞美設計,從馬賽街頭到凡爾賽宮,全部都用了黑白版畫的形式來表現,據說是因為舞美設計師認為故事發生的年代正是版畫藝術最為盛行的年代,沒有什麼比版畫更能代表那個時代了。我卻感到這其實也成了這部作品的一個最佳註解——去掉一切色彩,以客觀的眼光呈現過往。
羅曼斯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細節高手,舞台上的每一個人物都讓他用無數細節編織得性格迥異且飽滿。菲利普作為革命領袖的英武和積極思考,讓娜和熱羅姆作為底層人民的善良簡單和局限性,阿德琳身份轉變中的欣喜與困惑,路易十六的神經質、瑪麗皇后的虛榮敷衍,以及芭蕾明星在時代浪潮中的左右逢迎等等,都施以筆墨細細描摹,對長於抒情短於敘事的舞蹈藝術而言,在有限的時間內一一顧及實屬不易。作為本體的舞蹈每一段也編排得可圈可點,形式風格豐富而充滿質感,並且凸顯出莫斯科大劇院在性格舞方面的優勢,加之主要演員的優秀、班底陣容的強大,以及莫大原裝樂隊的精良,提供了非常好的可觀賞性。
然而這部作品也並非無懈可擊。再精妙的創作最終都要一點一滴落實到舞台之上。在我看來羅曼斯基最終的呈現並沒達到我認為應有的心理預期,問題的癥結在於整體節奏的把控。整台作品裡無數漂亮的舞段像一顆顆珠寶般散落在舞台之上,卻沒能由一根強而有力的線將其串連在一起,在觀眾心中形成一條起伏有致的心理弧線,帶領觀眾跟隨劇情往前走。相反總覺得哪裡差著一口氣,努力想跟上編導的腳步卻總會一腳踩空。全劇的節奏時快時慢,其中裝飾性的為舞而舞的片段未免有些冗長,比如第一幕的宮廷芭蕾舞劇、第二幕的街頭歡慶的各種性格舞等,對於推進劇情和製造氣氛起到的作用都十分有限,反倒會從某種程度上將觀眾的情緒割裂,舞蹈結束後要重新再收拾心情回到劇情,而當真正的劇情推進時又略顯潦草,好像急急忙忙交代清楚了又要趕著回去跳舞似的。不得不說,歷經幾百年流傳下來的古典芭蕾,程式化的模式雖千篇一律卻是千錘百鍊而來,後人想要破舊立新還需要更多智慧。
而這一切也許是源自羅曼斯基的貪心,既想在劇情上增加思想深度,又不願放棄古典的規則;又想要細膩的人物處理,又想要宏大的革命場面。這些訴求當然都是好的,但是一部作品的承載量有限,分配給每一方面的時長、創作力度和演員的表演都是有限的,而觀眾能夠分配給每一方面的注意力也是有限的,所以某種程度而言在創作中節制永遠是一種難得的美德。
另外這部作品需要演員來成就的部分也佔了相當大的比重,莫大前首席伊萬·瓦西里耶夫和娜塔莉亞·奧西波娃的錄像版本太過深入人心,雖然此次巡演的兩組演員都給出了符合各自特點又帶有個人思考的詮釋,但是他們自身氣質和人物的差距還是對表演造成了局限,然而細思莫大當今首席陣容里似乎也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所以往日的盛況可謂是可遇而不可求。
最後還想提及的是,《巴黎的火焰》相對生僻又剛在幾個月前上演過,最後能夠達到幾乎滿場的上座率,不得不說是一個十分令人欣慰的現象。一方面國家大劇院敢於承擔票房風險引進新劇目開拓觀眾視野,另一方面更應該感謝的是北京的觀眾,他們在近些年的成長可以說是有目共睹,僅從舞蹈方面便可窺見一斑,從過去的只追幾個熟悉的老劇目,到如今追劇團認明星,並且對新劇目新風格的接受度越來越高。從演出現場的反響也能夠看出,懂得其中門道、享受其中深層樂趣的觀眾也是越來越多,這一切所形成的良性循環讓我們相信一個可以預期的更好的未來正在等著我們。
文| 悵悵
攝影/王小京
本文刊載於20180529《北京青年報》B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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